疼痛、撕裂、漂浮、溶解、下坠……
所有感觉就像是……
冬日里从各个缝隙内吹入的寒风，无孔不入，无法阻挡。
你只能穿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裹上一件又一件的外套。如此才能获得一丝暖意，但终究逃不过弥散世界的冷意。
梅雨季中永不停歇的细密春雨，如细针，如牛毛。
你只能打着一把大伞，减缓自己的步伐。如此才能减少一些湿濡，但终究逃不过串联天地的滋润。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能用“逃开”这两个字作为通解。
只要你能够构筑起防御，就能逃避。
不管是寒风，还是春雨。
易凡的座右铭在上一个座右铭被击溃之后，他的座右铭就一直空悬。
仔细想想，成年后唯一一个可以称之为人生主旨的存在，就是为了让自己快乐。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快乐了呢？
是从夏天蝉鸣中，离开了那一座村子开始？
是从秋日落叶时，转身背对那一个女孩开始？
这一切的起始，易凡早已记不清了。
他唯一能够记起的一个词，是习惯。
习惯于伪装、虚假、撒谎、赔笑、阿谀……
这些词五花八门，多如牛毛。然而就像现在身体所有的感觉都可以称之为疼痛，那些易凡的习惯也可以概括为逃避。用一层又一层名为虚假的障壁，熟练地保护真正脆弱的心。
逃避可耻，但真的很有用。
它不会让你更快乐，但至少不会让更你伤心。
它总会在最低的限度内，维持你一颗小小心脏跳动的最低营养。
只要你学会逃避。
……
蕾玖看着培养槽内紧闭双目的易凡，作为优秀的模板，格罗姆博士将他安置在实验室最中央的培养槽中。
无数细小的针管安插在易凡的全身，刺入皮肤的末端，时不时地闪过一丝电弧。电弧分解了培养液，几个气泡凭空浮现。
气泡破裂的细小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中听来非常明显。
蕾玖脑海中回忆着格罗姆博士的话语。
“复制模板003号的调试工程已经经过了三期，虽然在极限发挥之下，肉体还有崩溃的隐患，但是一般行动已经没有问题。而后遗症经过评估，通过长时间摄入药物应该可将其稳定在一个最终值。”
“比较麻烦的是，这个家伙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从生物角度来说，这是在极端危险下，最终的自我保护机制。即心理学意义上的自我逃避。”
“这就是没有进行感情改造，或者植入思想钢印的后果，目前这个家伙进入了行尸走肉状态，甚至行动都只能靠本能，这个状态与怪物无异。这样的他对于我来说更没有什么意义。”
“我现在还在研究一些解决方案，简单来说，还是要唤醒003的意识，从而让他作为完美的存在。”
格罗姆博士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充满了虔诚，仿佛最忠实的信徒在制造心中的上帝。这种表情，蕾玖也在自己父亲的脸上看到过，那是父亲在为母亲做完实验之后，所露出的表情。
“那么，究竟什么是完美？”蕾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在父亲的心中，她并不是完美的，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只有自己的弟弟们，才能够接近父亲心中的完美。
而她，只不过是融入其中，妄图获得爱屋及乌的一点点爱而已。
格罗姆博士想了想，然后大笑着回答道：“培养槽中可以培育出强大的怪物，但是没有感情的怪物只能称之为怪物。母亲的子宫中可以孕育人类，但是没有强大能力的人类，只能称之为人类。”
格罗姆博士压低了声音，“这是两条路，但是最终会成为一条路。而那条路的尽头，就是完美的存在。”
“那个‘山治少爷’就是怪物拥有了强大能力后，奢望拥有感情的怪物。”格罗姆博士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而冒昧地说，其他少爷们则是从人类出发，抹杀感情，进化为怪物的另外一条路。”
“然而这只是起点，并非终点。”
“生命。”格罗姆博士握紧了左手。
“智慧。”格罗姆博士握紧了右手。
“二者相互叠加，并存，调配至最为合适的状态。这就是完美的道路，也是杰尔马王国称霸世界的道路。”格罗姆博士的双手狠狠地交叠在一起。
不知怎么，望着培养槽中沉睡的，名为夏亚·阿兹纳布尔的少年，蕾玖想起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山治。而眼前这个家伙，也提起过山治。只是他的身份实在太过可疑，并且满嘴胡话。如若不然，蕾玖也不会想要把他丢进实验室进行灭口。
蕾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培养槽，用不那么确定的语气说道：“这是为了杰尔马……”
或许是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有些问题。她闭上了眼睛，然后再次说道：“这是为了杰尔马！”
说罢，她举起了修长的右手，握紧成拳，狠狠砸下！
“呯！”干净利落地碎裂声。
培养液肆意流淌，蜿蜒漫灌。
蕾玖毫不在意，她伸出双手，紧紧掐住了易凡的脖子，将他一点一点举起。
伴随着这个动作，那些刺入易凡身体内的针管被一一扯断。
鲜血与培养液混合成了一种漆黑如墨的颜色，一点点浸湿了蕾玖的大腿，化作了一大片黑色的纹路，攀附在肌肤之上。
“用力，再用力一些。”紧绷的手指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抵抗。
经过改造后的易凡，身体强度已经今非昔比。以蕾玖身为改造人的力量，也需要增加力量，才能杀死眼前被称作完美的作品。
“什么是完美的？”蕾玖脑海中闪过的，是自己那一张虚伪的笑脸。“明明……”
“为什么一定要成为怪物呢？”
“难道就不能只是家人吗？”
蕾玖深吸了一口气，面目狰狞地用尽全身力气。
易凡的脸色变得青紫，这是窒息的表现。蕾玖看着这一切，心中有些畅快，“格罗姆，你自己说过，这个家伙现在这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对吧？”
“你视若珍宝，所以小心翼翼。”
“可我不相信，在死亡面前，他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