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归一,天下寂灭。集天地阴晦之气,后患无穷也,此为,寂灭九阴术。”
尸亦有九重。
九重阶满,堪比大罗金身,金刚不灭,不老不死。
“炼尸人,驭尸者。”
若要尸可驭,还得先炼。
“而这炼尸,之所以被称之为邪道,盖因其阴损的功法,欲要修成其法,首先,便是要选尸,择极阴命格,于极阴之时死去的尸体炼化。”
所谓极阴之时,便是七月半子时。
届时,鬼门大开,正是一年中,人间阴气最盛之际。
在座都是修士,哪有不知道极阴极阳的,不过,修真界与鬼界有壁,虽有耳闻,但并无往来,寻常的阴气煞气,对修真者也并无太大威胁,是以,他们对这凡人忌讳的日子,并没有太深的感触。
“此一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便有邪修暗中算计,谋害人命。”
听到这里,众人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陆離喝了一口茶,一拍桌子,义愤填膺,又把众人吓了一跳,“那伤天害理之事,便在此!”
意外身亡之人,七魄散去,二魂归于天地,命魂归于鬼域,执念太深,便会化作厉鬼,滞留人间,是以,鬼有魂无魄。
“而那炼尸,恰恰相反,使秘法,拘一魄于体,散命魂,是以有魄无魂。”
众所周知,七魄对应七情。
而极阴之体,又多为女子。
“为了能炼出强大的尸身,那邪修竟然使计,令流氓地痞夺人贞洁,使其有孕,又将人软禁,极阴之时,堪堪临盆,开膛破肚,道出真相。极阴之人惨遭凌.虐致死,怨气冲天,却又被秘法毁去心智,只余怨气。”
陆離握紧拳头。
死者生前越是惨烈,得到的怨气越强,炼化而成的尸身本事越强。
对那无辜受害者而言。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忘了仇人是谁,只余满腔怨恨,肉身竟还要受仇人驱使,亲者痛,仇者快,这世间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吗?!
仅仅因为什么破命格之说,圆一己之私,便要让人无辜遭此酷刑。
“那邪修,真真该死!”
话音刚落,便有弟子拔剑而起,脸色通红,怒目横眉,“小师兄,你道是谁,我这就把他给斩了,断不能让此人为害世间!”
“师妹,师妹,冷静,冷静,这只不过是民间杂谈……”
“是真的。”陆離罕见严肃。
阻拦之人呐呐,尚且一腔热血正义的修道者们难掩惊诧震怒,方还平和的课堂热火汹涌,一双双眼睛看着台上之人,以期听到那邪门歪道更多的讯息。
见多了人间疾苦,东方大少爷却是不为所动,指出了其中的纰漏,“若这邪修当真如此猖狂,怕不是早就被除恶扬善的修道者给灭了,怎么说都是功德一件。”
此话一出,有人冷静了下来,暗自思索,又有人投以谴责的目光,觉得东方师兄未免太过凉薄。
想到这,陆離就愤恨不已,“这邪修的阴险狡诈之处便在此,他惯会伪装,精通算计,会通过种种手段,伪装自己的目的,还假作好人,不明所以的人,只会将一切当做是意外巧合。”自然不会有所猜疑。
他还是无意中落脚荒山野岭,发现了端倪。
陆離回忆起此前种种。
南洲多瘴气,秘法众多,是五洲中少有的,还残留着信仰的地界,纵然一身修为,他亦不敢轻视,化作寻常游者,以双脚丈量此地。
行至一处密林,他看到了众多石头摆成的坟墓,周遭洒满了石灰,地上还残留着血液,蹲身查看,质地浓稠粘腻,犹带余温,是新鲜的,甫一靠近,便能感到阵阵凉意。
仔细一看,石坟散如繁星,红绳相牵,首尾相应,竟是逆七星绝杀阵。
陆離深吸了一口气,“此阵原是七星绝杀阵,助阳除晦,是除魔师的惯用伎俩,变动了方位,逆转阵法,便是网罗阴邪,驱阳养阴。”
“此为养尸镇魂。”
再阴邪的功夫,总归是人使的,有人,便有踪迹可循,他暗中探查蹲守,确认此非阴差阳错形成的养尸地,在那黑衣人再次查看尸身时,他悍然出手。
结果,他失手了,还被对方逃跑了。
明明没有任何气劲傍身,竟能抵他筑基一击。
他登时提高了警惕。
此人果然不简单,竟有一敛息术,能遮掩修为,与凡人无异,好几次差点让对方给跑掉了。
便是他凭着直觉,找到了那妖道的真身,把对方砸了个稀巴烂,没等他解开尸身禁锢,竟还莫名其妙遭村民围堵,烂菜叶子石头招呼。
行侠仗义多年,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事儿。
是记得清楚。
不好对付手无寸铁的凡人,他只好灰溜溜地跑了,又杀了个回马枪,把那妖道的尸体烧了。
至于那女尸,便也念了往生咒,就地超度,尘归尘,土归土。
一切顺遂,可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如果陆离知道,肯定一眼就看出,这不三打白骨精吗?
然而真穿越者不在,这猛龙就怎么想也想不通。
陆離又是郁闷,又是难堪,还有点担忧,总疑心着自己是不是又中了那人的阴谋诡计,叫对方给跑了,但这么多年来,走南闯北,也没再听说过类似的事情,他也就慢慢放下了。
可不知怎的,今日突然想起此事,仔细琢磨,又有点心绪不宁。
“既然那驭尸者如此厉害,将众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你又是如何得知此事?”东方衡不以为然。
区区小道,不足为惧。
修真者逆天而行,积善成德,方得始终。
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因果缠身,便是侥幸入道,躲过了雷劫,迟早会遭天谴。
反倒是这外来者,来历成谜,好不容易泄露出些许马脚……
东方衡眉头微皱,眼神锐利,这驭尸,和夺舍,听起来,颇为相似。
难道?
不知大锅即将扣来,突然被问到,怒气翻涌的陆離一哽,如今的他,似乎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金贵小少爷,往来简单,五师兄不是知晓他来历吗?又说让他维持原状,不可出格,现在这么问,让他怎么圆啊。
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陆離开动自己的榆木脑袋。
这样那样,再这样?
关键时刻,还是徒弟温婉急中生智,找补了一句,“二师伯,二师伯修书提及此事。”
含糊地糊弄过去,又愤恨道,“那邪门歪道,着实可恨!”
原是甄师姐,众人了然。
确有此事。
听闻师姐外出历练,目的地,便是南洲。
南洲多奇花异草,是医修的圣地,亦是巫蛊之术盛行之地,时人野蛮粗俗,不拘礼法,出了那么个离经叛道的邪修,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之事。
陆離罕见摸了一把冷汗,和心有余悸的徒弟弟对视了一眼,心道这大宗门的内门弟子也不是好当,他还是早日想个法子脱身才是。
也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那邪修的存在,呵,让他逮着,非一套棍法招呼过去。
“咳咳,大抵便是如此,倘若遇上,小心尸身口吐毒气,狡猾残忍的驭尸者,亦会迷惑凡人神智,驱使人身,令尸身混入其中,防不胜防,为免徒生杀戮,最好不要让旁人近身,切记,切记。”
*
“如此阴晦之地,非一朝一夕能成,恐怕是有人设局,想来个瓮中捉鳖。”
“你这话说的,不觉得太晚了吗?!”脚下不断下陷,不知怎的,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宁道成挣了挣,土壤流动起来,化成黑的流油的沼泽,越缠越紧。
他狠狠地瞪了某人一眼,“果然,显出狐狸尾巴来了,你到底……”
被一众面目狰狞的村民包围,贾滇泾吓得浑身发颤,猛地抱住了最近的小哥,牙齿战战,“这,这可怎,怎么办啊。”
他不过是听闻民间奇闻异事,有心取材,谁知竟然遇到了这般邪门事。
老天爷啊,他的小命该不会就交代在这了吧。
细小的双眼饱含热泪。
我的钱,钱还没花完呢。
“放手!”宁道成不断推拒,却又被惊惧交加的说书老儿给紧紧抱住了,大概是生死之间爆发的潜能,力道之大,竟让他推诿不能。
可恶!
“七师兄他平时就这样吗?”陆离扭头,看向另一边的四师兄。
无视了身后“你少在那里妖言惑众”“师兄不要听他的”之类的叫嚷,陆离定定地看着眼前罕见严肃的男人。
“当然……”紧绷的脸色一松,风流倜傥的男人洒然一笑。
宁道成,“师兄!”
“当然不是。”萧廷玉啪的打开了折扇,摇了摇,便是危机四伏,仍然镇定自若,“七师弟虽性格爽直,也不是不辨是非之人。”
“我也这样觉得。”陆离点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被贾老板抱住的年轻人。
我,不辨是非?
宁道成眉头紧皱,缓过神来,满眼不可思议,他看了一眼胡言乱语、害得师兄倒戈的妖孽,又看向素来胸有成算的师兄,被背叛的荒唐不经涌上心头。
“什么意思?四师兄你!”
突然,一点寒芒,破空而出!
宁道成下意识偏头,却听一声轻响。
“噗嗤。”
血花飞溅,温热的血迹溅在脸上。
“你!”宁道成双目微睁。
你病体沉疴,命不久矣,重生一遭,下定决心,不问前世,只争朝夕……
陆离双眼微阖。
但是,曾经的七师兄被人废了。
哈。
“噗。”握剑的手往前一送,剑尖徒然没入胸膛。
手无寸铁的凡人身形不稳,低头,看着胸前的大洞,“哗”地吐出一口血来。
我的师兄,也是你们能动的?!
陆离眉眼冷淡,抽剑一甩,落下染血的剑痕。
“赫赫。”突遭重创的凡人一个前扑,口吐血沫,双眼瞪大,扒着袖子的手徒劳地挣扎着,“救,救……”
感受到袖间牵扯的力量,宁道成脑子发懵,下意识地想要抓住滑落的人。
却又被带茧的手牢牢制住,灼热的体温传来。
“小师兄。”沙哑的声音响起。
肩膀一重,身材魁梧的男人单手按在了他的肩头,强迫他站在原地,握剑的手搁着剑柄,扣住了他的手。
残留的血迹横隔在两人之间。
宁道成心里发冷。
你都在做什么啊!他愣愣地看着眼前人,月光模糊了那人的轮廓,分明还是魁梧健硕的模样,那一瞬,又像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纤弱苍白,白衣翻飞,漆黑的双眼,似波光粼粼。
那双眼睛注视着他,眼里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似真似幻。
宁道成喉咙干涩,“你……”
却见那人偏头,弯唇一笑,冷淡凉薄,“给我听着。”
“噗嗤。”又是一声轻响。
但见男人的衣衫之上,晕开了血色,熟悉的骨扇,洞穿了心脏,冒出了尖。
宁道成呼吸一滞。
高大的身影一晃,朝他扑来。
“陆離!”
无意识接住了人,紧绷的脑子骤然断线,为什么?脑子一片空白,宁道成猛地抬头,傻傻地看着突然出手的四师兄。
“四,四师兄。”
被连番的变故震撼,宁道成全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到底,这到底……
一贯潇洒随性的师兄神色冷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声道,“你不是一直看他不顺眼吗?这家伙,吵吵闹闹,还总爱贴上来,真烦人,死了岂不干脆?”
不是,不是这样的。
宁道成下意识反驳,脑子一片混乱,无暇思及一连串的不对劲,手臂沉重,他无意识地抱住了挂在手臂上的人,慌乱地堵着那人不断流血的伤口,本能想要掐诀施法,灵台却像被锁住一样。
无能为力。
“喂,你,你醒醒……”
我,我没想让他死,从没想过!
“你死了,你死了,小师弟怎么办?!二师姐,我去找……”
“好疼啊。”染血的手骤然抓住了他的胳膊,手背爆出了青筋,抱着的身体轻颤,像在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不知怎的,宁道成鼻尖发酸,“陆,陆离……”
“好疼啊师兄……”
从没听过这样的埋怨依赖,小师弟从来都是不拘小节,自在逍遥,悟性卓越,根骨极佳,是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陌生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模糊的记忆浸入脑海。
曾经,他亦满心欢喜。
【“大师兄,大师兄,小师弟什么时候醒啊。”
“啊,这,睡够了,大概,就会醒了吧。”
“师姐师姐,怎么办?小师弟哭了!”
“……都让你别逗他了,嘶,尿布,尿布。”
“小师弟都那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还尿床啊?”
“哎呀呀,别看他长得快,他才刚破蛋,还是个龙崽崽啊。”
“所以,作为他的小师兄,你以后,可要好好保护他啊,小鬼头。”】
“做我的师兄,很辛苦吧。”
“闭嘴!”宁道成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人,双眼氤氲。
“小师弟……”
怎,怎么会这样?
你明明,也叫我师兄的啊。
“小师弟!”
心神激荡,眼眶通红的修士低声嘶吼,翻涌的灵力瞬间冲破了禁锢,猛地炸开!
“哐当。”一声脆响,迷雾散去,刺眼的阳光倾泻而下。
“小师弟!”
喵喵喵?谁在叫我?陆离歪头,“呃,我在?小师兄。”
熟悉的声音响起。
逆光之下,魁梧健硕的男人蹲身,一张粗糙不羁的脸逐渐放大。
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痛了双眼,混沌的大脑逐渐清.明,犹带泪意的宁道成看了一眼凑近的人,下意识低头。
却见抱在怀里的小师弟,登时变成了破枕头,泥潭般的土地变成了青砖,环顾四周,哪里是荒地,分明还是书生的茅草屋。
中计了,是幻术!
遮顶的茅棚破了个洞,一片狼藉,红线崩断,灰烟滚滚,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只见那说书人昏倒在地,呼声震响,隐约能感觉到四师兄的灵力残留,怕是追击歹人去了。
“诶,师兄,你哭了?”
“闭嘴!”想到自己丢脸的表现,宁道成一把推开了幸灾乐祸的脸,气急败坏,怒极攻心,丹田涌动。
陆离挑眉。
却见稍显文弱的修士脸色涨红,腾地站了起来,胸膛起伏,横眉竖眼,嘴唇微张。
“嗝~”
宁道成:!!!
“……噗。”
“陆离!”
“哈哈,我保证不会笑话你的,师兄哈哈哈。”
我在的,你们叫我,我会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