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十行看完《解除婚约协议》,白煦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
这份协议,完全就是霸王条款,而他白煦,是占尽便宜的“霸王”,那个叫南夜栀的女孩,完完全全就是被剥削被压迫的对象。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爷爷为什么不声不响给自己准备了这么一个符合他心意的杀手锏?
问题太多了,白煦只好从中挑选出自己最关心的一个。
“爷爷,这个南夜栀,究竟是什么人?”
“唉……这个姑娘啊……”白老爷子脸上的皱纹此刻不再是睿智的铠甲,而是记忆的长河逶迤留下的痕迹。
老人惆怅抚摸着龙头拐杖,黄梨花木雕刻的龙头油光水滑,声音沙哑而饱经沧桑。
“她是我恩人江大小姐的外孙女……”
老人眼神不自觉飘向窗外,不知已入秋,窗外大树青葱叶子仿佛一夜之间干枯变黄。
几十年前,20岁出头的白老爷子,因家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举族上下遭殃,而在外求学的白老爷子…白坤,侥幸逃过。
可仇家不会放任白坤逍遥在外,想要赶尽杀绝。
白坤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自从得知家里情况后,他就机敏的离开了求学地,开始了长达一年的东躲西藏。
可终有弹尽粮绝的一天。
落魄至极的白坤揣着传家的玉镯,站在钱塘江边,想要寻短见,江家大小姐出现了。
她一身红装,站在青翠垂柳的钱塘江堤岸边,挑着眉毛问他:“喂,你需不需要帮忙?”
江大小姐出面摆平了白家的仇人,收了江家的好处,最终放过了白坤。
江家收留了有经商头脑的白坤,在江家一呆,就是两年,直到江大小姐开始跟当地另一个大家族的孩子谈婚论嫁。
白坤为了避嫌,不顾江家挽留,告辞离开。
临行前,白坤摸出了传承了好几代的古玉镯子,连最缺钱的时候,他都没打过这个玉镯的主意。
他珍重的将镯子递给江大小姐,并豪情万丈说自己他日定然会东山再起,若是江家有任何用得到他的地方,他定然竭尽全力帮忙。
之后几十年,白坤历经艰难险阻,终于打下了自己的江山。
他终于可以回过头去杭州找江家报恩,然而,物是人非事事休,江家,早就不在了。
就在白坤离开江家没多久,江大小姐就跟人私奔了……
私奔对象,不是江大小姐的未婚夫。
江大小姐的未婚夫是当地有头脸的人,江大小姐无疑将未婚夫家得罪了,而江家又自知理亏,从那天起,江家一路开始走下坡路。
没过多久,江家这个曾经百年大家族就落魄了,家里的产业也更名改姓。
白坤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动用各路资源,竭尽全力查找江大小姐的下落,然而,却始终没有查到一丁点儿消息。
直到去年——
“老爷,门外来了个年轻女孩,指名道姓说要见您。”老管家走进书房,“她手里拿了一个玉镯,说是您的旧物……”
白老爷子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没拿拐杖,也没用老管家搀扶,迈开大步直奔大门。
门口站着一个绑着马尾的姑娘,英眉星目,长得明艳精神。
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白老爷子重回六十年前,一身红衣的江家大小姐站在氤氲的梅雨中……
原来,白坤遍寻不着的江大小姐,居然就跟自己同在枫城,她与外孙女两人相依为命。
江大小姐知道白坤一直在找自己,她不想也不愿现身,可直到那天她咳出血,被外孙女威逼利诱到医院检查:肺癌晚期。
高昂的治疗费,住院费令祖孙两人走投无路,连阵痛的吗啡针钱都快掏不出来了,外孙女就决定放弃学业,打工挣钱。
江大小姐拗不过,只好从箱子底翻出玉镯,给了南夜栀……
白坤得知恩人的下落,一分钟没耽误,风风火火直奔医院。
病床上那个瘦瘦小小的白发老人,就是自己一直放在心尖上崇拜敬爱的江大小姐吗?
白坤几十年没流过泪,此刻却老泪横纵哽咽喊出声:“江大小姐!”
曾经那么英姿飒爽的人,就缩成小小的一团,形销骨立犹如骷髅外蒙了一层薄薄的皮,肚子却因为肿瘤和脓水,肿的异常大。
“哎,”靠坐在病床上的江大小姐,包着素色头巾,笑着看过来。
她声音不大却很有力,“白坤,许久不见。”
在白老爷子鼎力帮助下,江大小姐最后的日子不算太痛苦。
等见到了南夜栀的大学录取通知后,她终于放下了心,含笑与世长辞。
***
长达半个多世纪恩怨回头说起来,也不过一壶茶的时间。
桌子上的排骨逐渐冷了下来,玛瑙透明的酱汁逐渐变得厚重,像卸了妆的老艺人,没有丝毫之前台上的神采,反而显得脏兮兮的。
人如热菜,凉了,可就招人反胃了。
老爷子就这样凝视着桌子上的冷排骨,不知道陷入了什么沉思。
白煦很难对素未谋面的人唏嘘感慨,他此刻在心中将事情捋顺了,还顺便算了一下:
婚约上成婚的时间,是南夜栀大学毕业。
而取消婚约的协议,刚好是成婚的前一天。
协议里指明,南夜栀在此期间不可以谈恋爱,但白煦却是自由的,只要白煦有了女朋友,婚约自动解除。
白煦抬头,发现爷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正若有所思看着自己。
便开口问:“爷爷,这个女孩为什么会答应签这个对自己处处不利的协议?”
明明白老爷子是偿还恩情的那个人,怎么这个协议处处都是为白煦考虑,看上去反而像是南夜栀是欠人家的那一方。
白老爷子惆怅叹了口气。
“这个姑娘跟江大小姐一样,绝对不肯欠别人的情……小姑娘非要偿还治疗费,我只好说明,只要签订这份协议,耽误人家几年功夫,就恩情和钱都两清了。”
南夜栀用大学期间不能谈恋爱的自由,抵消白老爷子付的医药费,相对的,白煦这期间,万一被人逼迫商业联姻,那么这份婚约就起了作用。
白煦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红色婚约丝绸边儿,语调平稳:“这么说,老·谋·深·算·的您早就预见到这么一天?”
预见到他白煦会被人逼婚?
预见到他白煦站不稳?
预见到他恐怕会被逼得走投无路?
白老爷子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还用得着他老谋深算吗?
自己这个孙子,从五岁开始,就有幼儿园小女孩们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小学收情书就收到家里需要专门买一台碎纸机……再大一些就更离谱了,什么部队干部的女儿,明星的女儿,韩国财阀的大小姐……
这个孙子,就不能正确面对他自己强大的魅力吗?
有了这个协议,白煦就可以应对所有的商业逼婚。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白老爷子跟江大小姐之间的约定——不过现在不便说给白煦听罢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白煦抬起头,“爷爷为何直到今天,才告诉我这件事?”
不提还好,提到这里,白老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先前的感伤都冲淡了不少:
“本来就是假的婚约,到底是对人家姑娘声誉有损,我是巴不得它派不上用场!”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的啧了一声,又接着吐槽:“谁知道你这么没出息!都二十七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我提醒你,大后年的十月十七日,你的护身符可就没了,那个时候,你再被逼婚,我可就爱莫能助了!”
“两份合同,都是一式两份的,今天你既然知道了这茬,东西我就不帮你收着了。”
白老爷子搀着老管家的手站起来,接过白煦递过来的龙头拐杖。
“你呀,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