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冯晓瑟已经不想,也没有必要继续忍耐,一旦入了这个圈套,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死而已。无论如何,她到底还是冯家的女儿,平婕妤有没有这个胆量与冯家彻底撕破脸呢?
冯晓瑟的眼神冷冰冰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昭昭日月朗朗乾坤,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死我也不会承认。”
绿玉气急:“你还敢嘴硬。来人,给我打,打到她说出实话为止。”
在凝香阁里头,绿玉最得平婕妤的信任和欢心。她的地位就是平婕妤之下,众人之上,底下人都习惯了服从她说的话。只见两个小太监拿着棍棒走上来,就要对冯晓瑟用刑。
“慢着。”平婕妤悠悠地开口道。
两个小太监闻声,一弯腰,退在一旁。
绿玉回身,恭敬地:“娘娘请吩咐。”
平婕妤轻咳了一声:“绿玉,早些时候你不是搜检了冯书史的屋子么?可找出什么证据?若是有便拿出来吧,免得叫别人说我是屈打成招,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绿玉心下懊恼,怎么就把这样重要的事儿给忘了:“娘娘说的是,奴婢愚钝,担忧着娘娘的病体,一心想着惩治那谋害娘娘的奴婢,办事不周,请娘娘恕罪。”
平婕妤摆摆手:“愚钝无妨,我只看重你的那份忠心。”
绿玉闻言,自觉脸上十分光彩,声音也高昂了些,指了指一个小丫头:“去把搜检的东西拿来。”
不过片刻功夫,小丫头手里拿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是一个四四方方,用纸包裹得整整齐齐的物事。
“冯书史,你可认得这个?”绿玉问道。
冯晓瑟抬眼细看,摇头:“不认得。”
“这是从你屋子里搜出来的,太医已经检验过了,里头是瑞香狼毒的根茎磨成的粉末,有剧毒。娘娘今儿正是服下了这种毒物。人赃俱获,冯书史,这回你可不能不承认了吧?”
冯晓瑟垂下眼帘:“我的屋子里干干净净,从没有过这些害人的脏东西。绿玉姐姐说的毒物我从未见过,也不知道绿玉姐姐是用了什么法子从我的屋子里搜出这些,我想必是有人栽赃陷害。”
论伶牙俐齿,绿玉远比不过冯晓瑟。她不由得恨得咬牙切齿:“是谁栽赃陷害?你说。”
“奴婢不知。没有证据的事,奴婢不敢随便乱说。不过东西是绿玉姐姐找出来的,也许你能清楚它的来历。”
“好你个冯书史……”绿玉气得浑身发抖。
平婕妤此时已经按捺不住,冯晓瑟的镇定从容比冯修容的胡搅蛮缠更让她觉得碍眼:“冯书史,你是本宫特特从淑宁太妃那里要来的,本宫瞧着你顺眼。你年纪还小,不知宫里刑罚的可怕,何必自讨苦吃?
我知道,有些事怪不得你,一个家族出来的女儿,她让你替她办事,你岂能有拒绝的道理?身不由己啊。只要你对本宫说出是谁主使你对本宫下毒,这一次的事,本宫便既往不咎。”
平婕妤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样直白,只要冯晓瑟不是傻子,就一听能够听明白。
冯晓瑟心中疑惑,平婕妤虽然对她诸多刁难,但也只是刁难。今日这般摆明了车马,要通过她来牵扯出冯修容,继而进行打击。两人必是起了冲突,很大的可能,是冯修容先挑起的火头。这里面,冯修容又有没有什么阴谋算计呢?
冯晓瑟沉吟了片刻,道:“奴婢谢娘娘厚爱,自入凝香阁以来,一心侍奉娘娘,绝无二心二意。奴婢从未曾在娘娘的吃食里头下毒物谋害娘娘,请娘娘明察,为奴婢主持公道,揪出真正的黑手,既能清楚了娘娘身边的隐患,又能还奴婢一个公道。”
平婕妤脸色一沉:“给脸不要脸。既然你不知好歹,也就不要怪我心狠。”说着,给绿玉递了一个眼神。
有时候厌恶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绿玉本就对冯晓瑟不满,搜检冯晓瑟屋子时,搜出了不少散碎银子和精致的首饰,让绿玉眼热不已,捕捉痕迹地昧下,心中更是添上了几分嫉恨。
绿玉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没听见娘娘的话?给我打,打到这个奴婢说出实话为止。”
两个小太监拉开架势,正要动手,只听冯晓瑟清亮的声音响起:“娘娘,仅仅凭着一纸包不知哪里来的所谓毒物,您就要动用私刑吗?”
平婕妤愣了。
绿玉急了。往日里打骂底下人是常有的事儿,打坏了不过是将养几天,打死了悄悄送到净乐堂,花费几两银子,报个病亡,也就是了。这是各个宫院都心照不宣的事儿,哪里有许多的顾忌?
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
冯晓瑟心里早就已经盘算好了,沉着地说道:“奴婢是皇后娘娘懿旨亲封的内司女官,从四品下女书史。按照宫中典制,女官的刑罚戒律,升降调遣只能由皇后娘娘掌管。何况杖责之刑,也只能由皇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行使。奴婢提醒平娘娘一句,宫中规矩礼教深严,上下等级分明,不可轻易逾越。”
言下之意,冯晓瑟在凝香阁虽然被人呼来喝去地使唤,但她是有品阶在身的。以凝香阁的规制,以平婕妤的位分,还未有资格配置四品女官。冯晓瑟到凝香阁随侍,是皇后给予的恩典。平婕妤并未有资格处置她,更别提对她用刑了。
也许是冯晓瑟一贯的表现出的逆来顺受,人人虽然口呼“冯书史”,但内心的轻视让他们并未觉得这个“女书史”与别的奴婢有任何的不同。
而正是这一点的不同,让平婕妤如今骑虎难下。
平婕妤紧咬着牙根,冯晓瑟的话无异于当众打脸,让她十分难堪。也顾不得自己如今正该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唰”地站起身:“冯书史,你是在威胁本宫吗?”
冯晓瑟面色不变:“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在陈述事实。皇后娘娘最重规矩,威严不容冒犯。否则,不但娘娘您要承担对皇后娘娘的不敬之罪,您身边动手的奴才恐怕也要受罚。”
说完,冯晓瑟眼锋一扫,好似带着刺一般,让两个正卯足劲准备狠打的小太监心里一阵发寒。这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明明头先说的是惩罚冯书史下毒谋害平娘娘的事儿,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平娘娘对皇后娘娘不恭敬了?
的确,平婕妤若是犯了宫规,违逆了皇后,也许不过是被申斥,顶多也就是禁足。而他们做奴才的,弄不好就要被直接发配到御察司接受处置了。小太监往日并未受过平婕妤多少恩惠,也曾受过绿玉的打骂,再想想御察司里头那些大人们的手段,小太监握着木棍的双手软了下来。
平婕妤眼见着小太监被冯晓瑟一两句话就成功挑拨,明显地退缩了,不由气得七窍冒烟,耳垂上挂着的玉石耳坠剧烈地左右摇晃着:“好,好,这就是我养的奴才,吃里扒外。”
紫玉连忙上前,一手扶着平婕妤,一手在她的背上顺气:“娘娘您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绿玉一跺脚:“该死的奴才,我先治了她,再来一个个收拾你们。”骂完,抬手抢过一条木棍,接着一脚将小太监踹开,朝着冯晓瑟后背猛砸了过去。
绿玉的手劲并不大,但婴儿手臂粗细的木棍打在身上,皮肤像是爆裂开似的,钝钝地疼。
冯晓瑟回眸,绿玉注意到她那漆黑的眼珠彷如漩涡,深不见底,内里闪烁着点点光芒,似是嘲笑又似是不屑。
“绿玉姐姐为平娘娘卖命,不知他日皇后娘娘跟前,平娘娘会不会顾惜你这一份心意?”
绿玉一愣,平婕妤倒是反应过来了,冯晓瑟是在暗讽她拿着奴才当替罪羊。怒不可抑的平婕妤抄起小几上的茶盏,掷在地板上:“绿玉,给我继续打,打不死算她命好,打死了,一切责任自有本宫担待。”
一棍紧接着一棍。
眼见着冯晓瑟硬挺着背脊,生生将棍棒承受下来,纤弱的身体疼得直哆嗦,平婕妤方才觉得积蓄在胸中的闷气得到了宣泄:“绿玉打得好,赏,本宫重重有赏。”
绿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越打越来劲,在旁人的眼睛里看来,她好像是一头狂暴的野兽,陷入了疯狂的状态。
宫中等级森严,大到封号、位分,小到穿衣、配饰,都有严格的规定。日复一日,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了之后,便只剩下孤寂压抑。每日里不是在算计别人就是在防范着被别人算计,盼望着君王的垂怜,有宠的期望固宠,失宠的渴求复宠。各种各样的情绪只能埋在心里无法抒发,对平婕妤是这样,对绿玉同样也是这样。
当下,正殿里的太监宫女面面相觐,胆子小的又惊又惧,有恐又慌;心思活络些的暗暗打算该要怎样做才能离了这可怕的凝香阁。
绿玉终于觉得累了,停下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