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福的心安稳下来,她没有变,还是那个瑟儿,那个关心她,爱护她的瑟儿。而无论未来如何变迁,她也会是那个多福,死心塌地追随着的多福。
怔忡间,冯晓瑟已经来到她的跟前,将她扶起,笑道:“你和玉娘、仙娘都是一个样子,刚见面就掉眼泪。见到我,不高兴?”
多福垂头,一串泪珠子砸在青石砖地上。她连忙擦了,吸了吸鼻子:“奴婢,是高兴的……”
按照宫里的规矩,还未到年龄的宫女,除了死,不能出宫。多少年了,经皇后娘娘准许出宫的,就她一个。多福不知道冯晓瑟是怎样做到的,但她知道,这一定不容易。
冯晓瑟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见她脸色红润了些,道:“好些日子没见面了,你的身体看着要比年初时好些了。”
多福点点头:“容素嬷嬷一直给奴婢吃一种补身子的药丸,加上凝香阁现在乱着呢,绿玉也不在了,就没人再为难奴婢了。”
心情松快了,身体自然而然就好了。
冯晓瑟摸了摸多福发鬓间垂下的小辫:“七月初一你便要出宫了,将来天各一方,再见面恐怕就很难。时间虽短,能够聚一聚也是好的。我请太医过来,给你把把脉,养养身子。”
多福先是点头,听得冯晓瑟说请太医,又用力地摇头:“瑟儿……娘娘,奴婢能够出宫,已是心满意足。若是没有娘娘的关照,奴婢怕是早已经死了,哪里能有今日的幸运。娘娘不必再为我多悬心。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强求反而不好。”
“多福……”冯晓瑟还想再劝。
“娘娘,您的心善,能够在宫里头遇见您,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奴婢虽然愚笨,但也知道在宫里的种种不易。不要为奴婢多生枝节,能够陪在您身边,就已经很好了。”
多福熨烫人心的话语,让冯晓瑟既感动又心酸:“好吧,就随你的意思。”
两人又说了些家常话,不过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凝香阁,绿玉,就像是书页已经翻篇了,再没有执着的必要。
午后。
阳光正盛。透过婆娑的绿叶,洒落一地碎金。
四处一片静悄悄的,空气也似乎变得慵懒,人也随之自在悠闲起来。
永福宫。
冯修容斜倚着身体,靠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假寐。一个宫女拿着团扇,轻轻地扇着风;另一个宫女跪在脚踏上,拿着美人锤,为她捶腿。
旁边,冬梅嬷嬷坐在墩子上,手拿着针线和绷子,认真地绣着。
冯修容睁开眼,秋水似的眼眸转了一圈:“嬷嬷,往后这些针线活让丫头们做吧,仔细伤了眼睛。”
冬梅嬷嬷是冯修容的奶娘,跟着她进宫。从冯修容出生起,两人就没有分开过,感情亲密如同母女一般。
冬梅嬷嬷笑着,手上的针线穿梭不停:“不妨事,只是些小玩意儿。娘娘您的贴身衣物,都是奴婢亲手做的,旁人的手工,先不说娘娘您习惯不习惯,就是奴婢看着,也是不放心的。”
冯修容的皮肤特别的娇嫩敏感。不能长时间地晒太阳,晒久了皮肤就发红、发痒、发烫。穿在身上的衣物面料必须柔软,不能有一点儿的粗糙,针线功夫必须细致,不能留一点儿线头,否则皮肤就会冒出一片片的红疹子。
冯修容朝宫女们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
宫女们屈了屈膝,便退了下去。
冯修容坐直了身体,伸手从左近的小木几上拿过一碗酸梅汤:“嬷嬷先歇会儿。”
冬梅嬷嬷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物事,站起身,双手恭谨地接过:“多谢娘娘。”
冯修容噘着唇,撒着娇说道:“嬷嬷,这里就咱们娘儿俩,没旁人,这样多的虚礼做什么。”
冬梅嬷嬷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嘴上却说道:“娘娘心疼奴婢,但到底尊卑有别。”
她浅浅地饮了一口酸梅汤,便听冯修容道:“嬷嬷知道,我从没拿你当外人。何况这个宫里头,真正真心待我的,怕就只有嬷嬷一个人了。”
冬梅嬷嬷眉头一紧,见冯修容脸上带着些许落寞,忙放下汤碗,道:“娘娘,您可不许这么想,您还有陛下呢,早些日子您病了,陛下陪了您好些日子,陛下总归是爱护您的。”
“陛下?”
冯修容冷然一笑:“嬷嬷不需要为了宽慰我而说些好话来骗我。陛下待我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八年了,若是我还看不清楚,真枉活了这一世。”
的确,长恭帝是陪在她的身旁,可那带着疏远的关心,那及不到眼底的笑容,让她明白,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走进那个男人的心。她想着,只要有一个孩子便好了。一个长得与他一模一样的孩子,一个流着他的血脉的孩子,一个能为她带来荣耀以补偿她无法得到他的感情的孩子。只要有一个孩子,漫长的岁月便算是有了寄托和希望。
可惜天不从人愿。
平婕妤如今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众人捶,看她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心里真是舒爽极了。只可惜她还没动手,平婕妤便落魄了,想来若是能够亲手报仇,应该更为痛快才对。
冬梅嬷嬷叹了口气,轻声道:“娘娘今后再不可如此任性了。这般不顾自己的身体,可让人心疼。”
冯修容心中一暖:“幸而我还有嬷嬷心疼我。”
默了默,冯修容望向冬梅嬷嬷,道:“嬷嬷,你看那件事儿,可行吗?”
“娘娘。”冬梅嬷嬷语气骤然变得凝重:“那件事干系重大,您可千万不能冲动啊。”
冯修容点点头,吐出一口气:“我明白。”
嘴上说着明白,心里却异常的执拗。
没错,平婕妤就是害的她流产的罪魁祸首,可是平婕妤背后,有一只黑手在谋算着一切。
德妃,慕容清溪。
为了保住孱弱的大皇子的地位,宫中每一个怀有身孕的宫妃都是她的对手,而一次又一次的流产,甚至是一尸两命,里头几乎都有她的身影在浮动。就连她,不也被利用着除去了平婕妤腹中的胎儿,纵然这是她心甘情愿的。
时过境迁。
如今也该轮到德妃为自己沾满血腥的双手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只是,德妃身边的宫人都非常得力,长青宫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得如同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冯修容明白对付德妃只能徐徐图之,不能急躁,可她就是不能控制,每每见着德妃母子和睦,言笑晏晏的画面,心中就好像有刀割似的疼。
她不想再继续等待,若是一直无法寻着合适的机会下手,便只有寄望于那玄而又玄的奇妙力量了。
冬梅嬷嬷见冯修容愣愣地出神,知她钻进了牛角尖,便苦口婆心地劝着:“娘娘,您还年轻,虽然御医说您的身子很难再有孕,但御医也说了,只要细细调理,也不是不可能康复的。您何必执着于一时?放宽心,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理。”
独对青灯,日日清冷,夜夜寂寞。仿佛身处无边的旷野,唯有自己孤独一人,无论怎样呐喊,回应的仅仅只有回声而已。
冯修容的眼中有一丝哀怨:“陛下忽冷忽热,实在让我困惑。不过,子嗣上,我已不敢再奢望了。”
八年才盼到的喜悦,她已经再没有另一个八年的青春可以挥霍了。
冬梅嬷嬷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只想出了一个法子最为可行。但冯修容对冯晓瑟的排斥人人都看在眼里,冬梅嬷嬷也不愿触这个霉头,但,这个法子总比冯修容那个可怕的念头要安全得多。
咬咬牙,她终于开口道:“娘娘,如今六小姐被封为才人,到底是冯家的血脉,比旁人亲近些,可信些。您看是不是帮她一把?她位分低,若是生下了孩子,您抱过来养着,也是合规矩的。”
“您也认为我针对六妹妹是无理取闹,是不是?”
冬梅嬷嬷正要张嘴,又被冯修容打断:“论家世,冯家只是一般,我入宫后,家族将宫里头的人脉都尽数交付于我,饶是这样,我这一路走来,依旧小心翼翼,半点不敢放松。若是与六妹妹联合,势必要将手里的资源分出去一些,这样我的能力便会大打折扣。
何况,六妹妹进宫,没有经过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的同意,是由昌国公夫人举荐给淑宁太妃,谁知道李家和我那位三婶安的什么心?嬷嬷你说她比旁人亲近,可信,我却不敢这样想。”
宫妃之间,容不下亲情的存在。
冬梅嬷嬷何曾不明白,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罢了。毕竟怀孕这事儿,还是得看天意。叹了口气,她无奈地道:“是奴婢想岔了。”
转念一想,虽然有人说生恩不及不及养恩大,但十月怀胎的恩情又岂是容易抹杀的。万一辛辛苦苦,到头来替他人做嫁衣裳,那可真的是欲哭无泪了。
冯修容幽幽地道:“六妹妹初封就是正五品才人,怕是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凌驾在我之上了。”
位居九嫔,风光无限,可父亲总是在正六品官位上裹足不前,总是让冯修容在面对其他家世显赫的宫妃时,少了几分底气。说到底,宫妃和母族的相互支持,是十分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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