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郡王费劲心思从凌国金乡工坊买来一盆琉璃蟠桃盆景,并在天香楼摆下筵席,称为赏琉璃宴。当流光溢彩的琉璃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捧出,本以为能博美人一笑,谁料那妓子只瞥了一眼,便轻轻地吐出几个字“俗气,砸了”。承平郡王也不心疼,当下就将价值连城的琉璃蟠桃盆景砸碎在地上,琉璃碎片四处飞溅,一阵乒呤乓啷的破碎声不断,倒是让那妓子笑得花枝乱颤。
想到这里,就连宽和的文皇后也不禁在内心暗暗骂道,这承平郡王也太奢靡浪费,暴敛天物了。
文皇后勉强地笑了笑:“承平郡王想来只是一时糊涂,过些日子兴许就好了。”
这时,一旁沉默许久的淑宁太妃开口了:”今儿一早,陛下召郡王和郡王妃进宫。郡王妃,你当时在场,就对皇后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是。”承平郡王妃应道:“陛下的意思,以一年为期,这一年里,暂时革除郡王的爵位和俸禄,对外,就说承平郡王愿意为了美人放弃荣华富贵。然后将郡王和那妓子送到离京城六十里外六和县的皇家庄子里与普通的庄户一同生活。除了三十两银子的安家费和随身的衣物之外,什么都不许带着。往后一应的生活用度,大小事项,都得由两人自行打理。不得向家里求援,也不得动用家里的力量。
一年之后,郡王归复爵位和俸禄,若是两人经受住了考验,仍然愿意继续在一起,陛下便不会再反对,成全他们。”
皇太后瞥了一眼淑宁太妃,道:“陛下为何这样处置?昀儿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身边奴才丫头一大堆地紧着伺候,先不说将他的爵位和俸禄革除,单说送到那偏远的庄子上,不给银钱,让自己照顾自己,过苦日子,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淑宁太妃脸色冷冰冰,阴沉沉的,文皇后心知她对长恭帝的决定有所不满,想了想,便温言细语地道:“陛下爱护承平郡王的心与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是一样的。您们且宽心,陛下定下主意之后,也与我提过,虽然心里也是舍不得郡王受苦,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陛下的意思,那妓子不是口口声声爱慕承平郡王的人品和才华么?承平郡王不是声言他们的爱情是纯洁的真挚的么?他们所谓的爱情,是建筑在锦衣玉食的基础之上,万事不操心,所以才有这个心思风花雪月。如果两人的生活和普通的百姓一样,每日里要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而精打细算,要靠劳动赚来银子才能养活自己,这样的生活,那个妓子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承平郡王,她还爱不爱?
陛下认为,清贫和琐碎,是对爱情的最大考验。若是两人安然渡过一年这样的日子,那么这份感情是值得成全的。反之,一个只能共富贵而不能共患难的女子,还有什么可值得珍惜。”
听了文皇后娓娓道来的一番话,觉得很有几分的道理,淑宁太妃的脸色缓和了些:“话虽如此,可这一年的时间,也太长了。”
文皇后含笑道:“太妃娘娘,陛下如此决断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您想,若是强硬地将两人分开,一旦承平郡王起了逆反的心思,不但兄弟间,就是母子间的感情,也是要生分的。只有慢火细工,才能让郡王看清楚本质,才能明了谁才是真正地待他好。何况郡王还年轻,将来陛下还要倚仗他为朝廷出力,经历些磨砺,吃些苦,对他是有益处的。”八壹中文網
一席话,入情入理,又十分的妥帖,淑宁太妃左思右想,再三斟酌,承平郡王和那妓子在京城俨然已是风头火势,到外地去冷一冷,也好。她拉着文皇后的手:“老身实在是老糊涂了,一时竟没能理解陛下的一番苦心,幸而有皇后细细与我分说,方才明白过来。”
文皇后微微一笑,道:“太妃娘娘是身在其中,关心则乱罢了。”
的确是关心则乱。
当时承平郡王妃一到寿康宫,便泣不成声,说陛下要夺了承平郡王的爵位,还要将郡王与她妓子一同流放。淑宁太妃一听,哪里还能坐得住,她的儿子纵然有错,也不至于罚得这样重。
二话不说,淑宁太妃带上承平郡王妃,来势汹汹地到了寿慈宫里,就是为了在皇太后跟前讨一个说法。
多亏了皇太后仁慈宽厚,不然,只怕会当场就给她婆媳俩没脸。
淑宁太妃目光流转,划过文皇后,又划过了承平郡王妃,心中暗道,皇家选媳妇,挑的都是稳重端方的女子,可是有的人沉稳中带着灵活机变,有的人沉稳中就带着呆滞刻板。
妻贤夫祸少。
淑宁太妃叹息一声,道:“若是郡王妃能有皇后娘娘这般的眼界,心性,老身也就不必这样操心了。”
承平郡王妃脸色一白,不由得垂下了头。
文皇后笑着:“太妃娘娘说的哪里话,郡王妃性子淳朴敦厚,与承平郡王的性子最是相配的。总是年轻夫妻,一时间有些龃龉也是难免,相处日久,自然就知道对方的好处了。”
承平郡王妃听了长恭帝的安排,哪里还有心思细想,满脑子充斥着都是承平郡王将在未来的一年时光里与那妓子朝夕相对,只怕更会如漆似胶。一年之后,连陛下也有心成全他们,自己将如何自处?
可听文皇后细细分析之后,又认真地想了想,便知道自己想岔了,当下忐忑的心也就安定下来。
只听文皇后又道:“为了以防万一,陛下已经派人悄悄地给那妓子下了绝育药,无论以后怎样,她终是无法生育子嗣的。”
皇太后三人听了,同时松了口气,这的确是最最要紧的事情。一个来历不明的青楼女子,断不能允许她诞育皇家的血脉。
出身低贱,又没有子嗣,即便再得宠,也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舒展着眉心,皇太后道:“到底还是陛下想得周到。”又转头对淑宁太妃道:“妹妹,既如此,你就不要再担心了,陛下自会将一切处理周全。”
淑宁太妃此时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于激烈了,赧然道:“是我过虑了,还要劳累皇后带病亲自走一趟。”
文皇后眯着圆圆的眼睛笑道:“我在懿坤宫日日睡着,也是呆的烦了,出来走走透透气,正好。”
几人都笑了,心情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笑过之后,淑宁太妃一手拉着文皇后,一手拉着承平郡王妃,叹息着道:“皇后娘娘,老身这一回厚着脸皮倚老卖老了。王妃经事少,定力浅,有什么风吹草动自个儿先慌了手脚,往后还得仰仗皇后娘娘多多提点,多多关照。”
说着,淑宁太妃朝承平郡王妃递了个眼神,王妃忙将一盏茶递到文皇后跟前,轻声地:“皇嫂可要帮我。”
文皇后接过茶盏:“一家子骨肉兄弟,相互照应是应该的,弟妹若是闲了,便递牌子进宫,咱们一处说说话。”
“哎。”承平郡王妃脆脆地应了一声。
文皇后抿了一口茶,又对承平郡王妃道:“郡王不在京城的这一段时间,弟妹不要胡思乱想,你只要把王府把持住,打理好了,就是大功一件。”
承平郡王妃点点头:“是,妾身知道了。”
一旁笑眯眯的皇太后这时插入话来:“王妃,你是三媒六聘,上了玉碟宗谱,堂堂正正的承平郡王正妃,身份尊贵,须得自矜自重,那些妖妖魅魅,你只冷眼看着就好,太过上心了,只会自降了身份。”
闻言,承平郡王妃心中一凛,一来,这是皇太后在为她撑腰,二来当中也有训诫的意思。她忙低眉顺眼地应道:“是,谨遵太后娘娘的教诲。”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家常话,便各自散去了。
文皇后乘坐的步撵在御花园里缓慢地行进着,阳光照耀,暖洋洋地让人升起睡意。文皇后便靠在圆枕上,合眼假寐。
远远地,中书令文正道大人手里拿着一份奏折,在吴名的带领下,正往这边走来。文正道大人乃是文皇后的父亲,丁香忙凑近文皇后身边,低声说道:“娘娘,文大人进宫来了。”
文皇后掀起眼帘,只见文正道大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高大俊朗的男子,他发梳四方髻,身穿莲青色圆领窄袖袍衫,黑色皂靴,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后背负着一只长长的木盒子,非常引人注目。
三人走近文皇后步撵,停步,一同行礼道: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臣文正道拜见皇后娘娘。”
“臣殷远郊拜见皇后娘娘。”
殷远郊。
原来是殷家的子弟。
文皇后道:“免礼,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
透过珠帘,文皇后见三人均是一脸的喜气,想来是有好消息要带给长恭帝,便道:“几位是有要事要觐见陛下?速速去吧,别让陛下久等。”
“遵命。”
三人忙躬身避到一旁,让文皇后的步撵先行离开。
皇后步撵的帘幕,在微风中波浪似的飘展,上头的七彩凤凰,仿佛活了一般,凌空炫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