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烈烈地涌入,冷得让人毛骨悚然,小宫女们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冯晓瑟冷着脸站在跟前,慌乱地福身行礼道:“奴婢给敏充媛娘娘请安。”
冯晓瑟一声不吭,径直往里头走去。
一个小太监站在雕藤纹飞罩下,他高高瘦瘦,白白净净,很老实的模样。远远地瞧见了冯晓瑟,他连忙快步迎上前来,先是高声地:“奴才给敏充媛娘娘请安。”四下望望,紧接着又低声地:“娘娘,陛下在三楼,奴才给娘娘带路。”
冯晓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那小太监稳了稳神:“娘娘陛下歇息了,请稍候,奴才为您禀报。”一边说,一边侧身着身迈开了步子。
冯晓瑟跟上小太监,只听他又道:“哎哟,娘娘,您可不能硬闯,惊扰了陛下,可担待不起。”
冯晓瑟走得快,小太监便走得快,冯晓瑟走得慢,小太监便也走得慢。一路走,还一路嚷嚷着:“娘娘,请容奴才通报。娘娘,陛下和马娘娘已经歇息了。娘娘,您可不能硬闯……”
宫人们似乎都被冯晓瑟的气势汹汹给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她走过。
小太监始终跟随在冯晓瑟的身畔,双手时而挥舞着,时而搀扶着,旁人看在眼里,以为他是正在阻止着冯晓瑟前进,但冯晓瑟很明白,小太监是在保护着她,为她挡开潜在的,可能的危险。
奇异的香气淡淡的,在暖融融的空气中漂浮。古筝声声,时而悠扬时而欢快,那音律清亮得犹如潺潺溪水。层层的桃红色纱织帘幕间,隐约看见女子的身影在翩翩起舞。她身穿着淡紫色的修身束腰石榴裙,堕马髻上斜插大朵的牡丹花,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扭动,双臂轻扬带起两条长长的水袖,旋转着,旋转着,如同弱柳扶风一般婀娜多姿。
小太监低低的声音响起:“娘娘,到了,陛下就在里头。”
三层的楼梯,让冯晓瑟觉得疲惫,她喘着粗气,扶着腰,停住了脚步。好一会儿,胸口的那股闷意渐渐舒缓,只听那小太监又道:“娘娘,里头的香料对您的身体有害,必须速战速决。”
冯晓瑟动了动嘴唇,虽然没发出声音,但小太监知道她说的是——知道了。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响起,凌厉的呵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滚开。”
古筝乐声戛然而止。
那小太监很是惊惶地跪倒在地:“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伺候的宫人们面面相觐,眼里满是疑惑。
马美人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了望,拧着秀眉:“发生什么事儿了?”
长恭帝的贴身太监大总管吴名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冯晓瑟,眼角的余光瞅了瞅长恭帝,见他依旧唇角含笑,一派淡然,心下了然,迎上前,笑着:“奴才给敏娘娘请安。这大冷的天儿,娘娘怎么来了?”
走了一段长长的路,加上丹芳楼的地龙烧得旺,冯晓瑟觉得浑身燥热,后背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一把扯下斗篷,随手扔给在一旁赔笑的吴名:“丹芳楼夜夜笙歌,本宫也来凑凑热闹。”说完,她朝着长恭帝屈膝行礼:“陛下万福金安。”
冷冷硬硬的话语,不加掩饰的戾气,机灵如吴名,当下也不敢再多话。
来者不善。
马美人细细地打量着冯晓瑟,荔枝红牡丹斗篷下,是一身鹅黄色绣翠竹出风毛立领褙子,云白色滚祥云金边棉绫裙,眉如远山,眼似秋水,不施粉黛的脸庞,肤光细腻,娇艳若滴。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她的身材略显丰腴,就更显得雍容典雅的气度浑然天成。
马美人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位敏充媛,当得起天生丽质,艳丽无匹这八个字。她心中有些妒意,下意识地望向长恭帝,只见他垂下眼帘,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所谓抬手不打笑脸人,这点城府,马美人还是有的。她笑盈盈地走上前,朝着冯晓瑟福了福身:“敏姐姐吉祥。”
谁知冯晓瑟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只听她冷冷地:“跪下。”
马美人讶异地抬头看她,难以置信冯晓瑟竟然敢当着长恭帝的面闹事。她美眸流转,娇滴滴地唤了声:“陛下……”
“本宫说了,跪下。”
声音不大,却有着隐隐的威压。
马美人的胸中有怒气翻滚,就文皇后也不曾对她这般折辱,冯晓瑟不过正二品九嫔,凭什么?
这段时日她被长恭帝呵护备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多少有些飘飘然,忘乎所以了。
无奈冯晓瑟到底还是比她高上两个品阶,纵然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屈服。紧紧地咬着牙根,面上却是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敏姐姐,可是妹妹有得罪之处?姐姐大人有大量……”
冯晓瑟不耐烦看马美人那矫揉造作的样子,不耐烦听那些场面上的话,她手挽起裙摆,上前两步,一脚踹在马美人的左小腿上。天气冷,冯晓瑟穿着厚厚的棉鞋,笨重的身体活动不便,是以这一脚并没有什么力度。
马美人尖叫一声,整个人伏倒在地。她对如何展示自身的美感胸有成竹,发髻散开,乌发如同瀑布般坠落,衬着玲珑有致的身躯,真真是风情万种。
冯晓瑟冷笑,不屑地:“一个跳梁小丑,与你计较,失了本宫的身份。然,本宫就是不能容忍你顶着酷似沈菀心的脸,行狐惑媚主之事。沈毅大人是真正的国士,义士,勇士,沈氏是真正的一门忠烈。你的所作所为,是对沈家小姐的侮辱和亵渎。”
马美人脸色煞白,有些事情,人人维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一旦点破,马美人感觉面子挂不住了。
不仅仅马美人,就连长恭帝也震惊了。慵懒闲淡悉数收敛,他精光四射的眼中,百感交集,有讶异,有伤感,有黯然,最终凝成一声叹息:“瑟儿……”
理智告诉冯晓瑟,不应在长恭帝面前提起沈菀心,更不应将马美人与沈菀心相提并论,每个人心都有伤处,理解和保护,是最大的尊重。
但她就是忍不住,也许是孕妇情绪总会莫名地变化波动,尤其是面对着马美人的装腔作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沈菀心是多么刚毅,傲骨铮铮的女子。若是她害怕,以沈家的能力,藏匿一两个后辈,应当不在话下。但是沈家没有一个人退缩,以生命维护着沈氏的尊严,谱写了一曲铁一般坚硬的哀歌。
说出真相的人往往遭人记恨,而制造假象的人往往得到信任。
马美人恨极了冯晓瑟,一番话,让她连掩耳盗铃的资格都没有了。心中又气又怒,但她毕竟是养在光烈侯最宠爱的如夫人膝下,后宅争斗也见识过不少,心知无论背后如何精明算计,阴险狠毒,人前哪怕是装,也得装出一副娇媚柔弱,单纯善良的样子。何况此时乃是冯晓瑟主动上门来挑衅,道理可是站在她这边。
她双手支起身子,曲腿坐在地上,散开的裙裾仿佛一朵硕大的花。眼中含泪:“敏姐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难道与沈家小姐长相相似,也是嫔妾的错么?”
“冠冕堂皇的废话就不要说了,美人你不过是光烈侯养的瘦马。”冯晓瑟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
瘦马乃是牙公或者牙婆低价买来幼女,精心养成后再高价卖出去,或为大富人家的艳婢宠妾,或为青楼楚馆的烟花女。
这句话十分刻薄,不仅仅是马美人,更将光烈侯也一并骂了进去。偏偏又无限地接近事实,如同利刃一般直戳马美人的心,她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直跳,强忍着勃发的怒意:“陛下……”
长恭帝叹了口气,他抬手:“瑟儿。”
冯晓瑟转头看他,那苍白的脸上泛着玫红色的,不自然的红晕,神情有些许疲惫,抬着的手像是在等待,像是在呼唤。像是有丝丝细雨滑落,清洗着尘埃,心在那一刻柔软起来,冯晓瑟慢慢地走近长恭帝,将手放入他的掌心里。
长恭帝微仰着头,凝视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敏娘娘,别闹了,只当给朕一个面子。”
温暖在指尖萦绕着,已经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浅浅的笑容云淡风轻,冯晓瑟却从他眉宇间那一丝的凝涩,理解了他的孤独和无可奈何。
真希望能成为一盏灯火,为他燃烧黑暗,点燃希望。
这一幕落到马美人眼里,不禁让她目呲俱裂。如果说冯晓瑟让她恨,那么长恭帝就是让她伤。
后宫佳丽三千,马美人以为,或许是长恭帝让马美人以为,她是特别的,她是无可替代的。他怎么能够把属于她的温柔给予另一个女人?
所有的理智都被抛到九霄云外,马美人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她不甘心。
有时候,失去,比从未得到更令人痛苦。
“陛下,您要为嫔妾做主啊。”马美人哀哀切切地开口说道:“嫔妾虽然蒲柳之姿,比不得敏姐姐位列正二品九嫔,地位尊贵,但嫔妾乃是光烈侯马氏族人,马氏家道渊源,无数先祖为国征战,血染沙场,当今的光烈侯忠心耿耿,对连国、对陛下一片赤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任意羞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