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晓瑟行三跪九叩首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册封妃礼成。
辉煌的织金,堆叠的珠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玉娘心情激动,含着泪,仰望着冯晓瑟,她还是那样的恬静,淡然。无论是六小姐,冯书史,敏才人,敏充媛,直到如今的敏妃娘娘,她踏着时光,在一季又一季的年华流转里,渐行渐远,身后的繁花,犹如暗淡了笔墨的旧信笺,缓缓地淹没在了岁月的深处。
“恭喜敏妃娘娘,贺喜敏妃娘娘。”
身旁,热烈的呼和声响起。玉娘也连忙随着人群,向冯晓瑟深深地叩拜着。泪珠落在手背上,滚烫只是一瞬。
“都起来吧。”
“谢娘娘恩典。”
冯晓瑟走到玉娘跟前,轻声地:“怎么哭了?”
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总是不吉利。玉娘连忙抬手,衣袖拭去了脸庞的泪水,笑道:“奴婢是太高兴了。”
冯晓瑟点头:“是该高兴的。”然而她的眉目间,似乎裹着如同枯叶般灰黄的叹息。
长恭帝的行动力愈发的迅速猛捷,似乎有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与他一向的温和坚韧迥然不同。难道他的身体真的衰败如斯,时日无多了么?
想着,心中好似好像被刀刻上了一道痕,疼痛在一点一点地扩大,蔓延。
那苍凉是如此明显,使得玉娘一惊,手足无措:“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
宫闱重重,有时候就连哭和笑,都无法随心所欲。
冯晓瑟回过神来,自嘲地一笑,长恭帝需要的,可不是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女人,只有足够的坚强,勇敢,才配站立在他的身旁,与他携手。
强硬地驱散心头笼罩的阴霾,冯晓瑟脸上绽放着如春花般绚丽的笑颜:“毓秀宫随侍的宫人,每人赏银三两。”
人群中发出了欢呼:“谢娘娘赏赐。”
冯晓瑟拍了拍玉娘的手:“无事,放心吧。”
玉娘迎上了冯晓瑟的眼,清澈,温和,她慌乱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娘娘,奴婢也不知道今日这是怎么了……”
冯晓瑟轻笑:“我懂,这场面我也是第一次见,心里真还有点紧张呢。”
玉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跟着傻傻地笑了。
世事变幻,辗转,有些人,有些事在悄然地改变着,面目模糊;有些人,有些事,却是不会改变,静看红尘风华。
匆匆的时光,从指缝间流走。
过了新年,过了元宵,寒彻骨的冬天依旧驻足,人们只能透过它默然的背影,期待着暖春的消息。
夜已深。
四处一片寂静,唯有八角宫灯融融的火光,不知疲惫地跃动着。
冯晓瑟一身米色绣缠枝花中衣,头发松松地挽了纂儿,斜倚在贵妃榻上,手上拿着一册书,看得入迷。如今她的生活极为简单,悠闲,每天除了固定的吃饭,散步,睡觉,看书和练字便成了为数不多的消遣。
仙娘捧着黑色漆盘走到冯晓瑟身旁,漆盘上是一只黄地绿龙碗,碗里盛着羊乳:“娘娘,请用。”
冯晓瑟放下手里的书册,接过,轻饮了一口。温热的羊乳有些甜,并没有腥膻的味道。
搁下碗,丝帕抿了抿唇角,冯晓瑟问:“什么时辰了?”
“已是亥时末了。”
冯晓瑟转头,透过海棠花窗,依稀可见在朦胧的夜色里,明月投下的一抹清影。
“夜了,娘娘还请早点歇息。”
冯晓瑟点点头,掀开了搭在身上的水貂裘皮,仙娘连忙搀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
七个月的身孕,冯晓瑟感觉身子日渐沉重,双腿也有些许浮肿。
步子很慢,好一会儿方才走到床榻旁。金钩挂着帐幔,那是冯晓瑟有孕之后,皇太后遣人送来的百子帐。
仙娘笑着:“汤婆子已经捂暖了被褥,请娘娘稍后,奴婢先将被褥整理。”
冯晓瑟应道:“嗯。”
仙娘踩在床踏上,弯腰,麻利地将被褥的一角掀开,从里头拿出黄铜汤婆子,回头正要对冯晓瑟说话,突然,只觉得右手食指一阵钻心的疼痛,好似被锥子狠狠地扎了一下似的,仙娘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啊呀,疼。”
“怎么了?”
仙娘声音颤抖:“别过来,娘娘您千万别过来。”
一条两指粗细的,色彩斑斓的蛇就盘踞在被褥里,昂着头,吐着蛇信子。
“仙娘?”冯晓瑟拉住了仙娘的手。
仙娘的手冰冰凉凉的,雪块一般。
温暖的触感让仙娘猛地回过神来,她转身一把拉住了冯晓瑟,飞快地后退了几步:“娘娘,有蛇。”
冯晓瑟心中一沉,一把抓住仙娘的右手,只见食指上有两个小小的孔,不见有血冒出,手指却已经泛着一股黑色:“这蛇有毒。”
放蛇的人想要害她,阴差阳错,仙娘替她挡了一劫。
说话间,那蛇已经顺着床榻,缓缓地向着两人滑过来。细细密密的鳞片闪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寒光。
仙娘咬着唇,挡在冯晓瑟身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蛇,语气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决:“娘娘,我没事,您快走。”
冯晓瑟如何能够抛下她不顾?
“来人,快来人。”
声音又高又急,锋利尖锐,刹那间撕破了夜的宁静。
“呯”的一声,殿门被强力推开,赵康身手敏捷,声音到,人也到了:“娘娘,出什么事儿了?”
见到赵康,冯晓瑟松了口气:“有毒蛇,仙娘被咬了。”
赵康眉头紧皱,双眼迸出一道骇人的精光,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一抬手,便捏住了那蛇的七寸。
那蛇仿佛有灵性一般,并不甘心束手就擒,蛇尾一甩,卷住了赵康的手腕。
赵康冷哼一声,手急促地抖动了几下,那蛇浑身的骨头散了架,便耷拉下来,犹如一截没有生气的烂绳子。
危险似乎解除了。
这个念头在仙娘的心中一起,她凭着一口气支撑着的身体便再也撑不住,踉跄两步,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玉娘急匆匆地一路小跑而来:“娘娘……”抬眼就见到赵康手里捏着一条一动不动的蛇,心中骇然,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冯晓瑟吃力地蹲下身,拥着仙娘,急切地:“玉娘,快去太医院找太医来,仙娘被毒蛇咬了。”
仙娘被毒蛇咬了。
犹如五雷轰顶一般,玉娘脑海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道:“娘娘,那您……”
冯晓瑟打断她的话:“我没事,仙娘护着我,我没事。”
“别愣着了,快去找太医。”冯晓瑟催促道。
“哦。”玉娘应了,急忙地地正要离开,赵康叫住了她:“玉姑娘等等。”
玉娘停住了脚步,只见赵康将那蛇往角落里一甩,朝冯晓瑟说道:“娘娘,如今毓秀宫宫禁,玉姑娘想出去不那么容易。在十三卫的守护下,娘娘的卧室竟然有毒蛇出没,此事非同小可。不如让奴才先看看仙姑娘的伤势,再作打算。”
赵康的话让冯晓瑟冷静下来,十三卫是长恭帝的亲卫,放蛇之人能够突破十三卫的守卫,只能证明十三卫里头出了叛逆,的确非同小可。
冯晓瑟深深地看着赵康,赵康迎着她的眼,一脸的坦然。
从丹秀楼到毓秀宫,赵康一直跟随在她身边,兢兢业业,沉沉稳稳,不起眼,但总能将事情处理得恰到好处。而此时,他与平常又有了些许的不同,是锋芒,让他整个人显出了凌厉的气息。
冯晓瑟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好。”
赵康从脚下的牛皮短靴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柄手掌长短的匕首,匕首很古朴,刀鞘缠着一圈藤纹,手柄黝黑,看不出材质,给人以一种冷冷的尖刻之感。赵康将匕首递向玉娘:“玉姑娘,劳烦你去守着殿门,切记,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玉娘倒吸了一口凉气,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望向冯晓瑟。
还未等冯晓瑟开口,只听赵康又道:“有人要害娘娘,毓秀宫里,只有这间屋子里的四个人可以相互信任。”
“照他说的做。”冯晓瑟沉声道。
玉娘颤抖着手接过匕首,毓秀宫安逸了太久,然而深宫之中是没有绝对安逸之地。刀光血雨终于不可避免地朝着毓秀宫袭来,她咬了咬牙:“奴婢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娘娘。”
说完,玉娘决绝地转身,朝着殿门那头走去。一晃眼,她的身影消失在廊柱后。
冯晓瑟的视线落在了仙娘身上,只见她脸色煞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右手手掌已经肿胀起来,那股黑气浸润了整个手掌,并且已经蔓延到了小臂。
仙娘的脸色倒是很平静,她笑笑,对冯晓瑟说道:“娘娘,仙娘往后再无法伺候您了,您要多保重。”
“胡说八道。”冯晓瑟低声喝道:“你不会死,一定不会。”可是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泄露了她此时内心的惶恐。
“娘娘,您是千金之躯,别为仙娘难过。今生能伺候您,是仙娘的福分。”
“仙娘……”冯晓瑟哽咽着。
仙娘七岁时被李竹君选入景澜院,十岁时就跟在冯晓瑟身边,这份日积月累的情分,很是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