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无双
幸不辱命。
绝壁紫环,起死回生的神仙草,得到了。
犹如在梦境一般的不真实,让冯晓瑟难以置信。
“真的?”冯晓瑟的声音像是浮萍般飘飘忽忽。
下定了决心,并且努力地去达成。可是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一定能够成功。毕竟从未曾与无双门主打过交道,毕竟绝壁紫环太过珍贵。
赵康的回答铿锵有力:“真的。”
赵康给玉娘递了个眼神,玉娘默契,走出厢房,关上房门,守在外头。
随即,赵康打开四方桌上的黑木箱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圆柱状的透明器皿。器皿的底部,是一层厚厚的黑黑的泥土,一株小小的秀丽的植物根植在泥土之中。它的叶子和茎是深绿色的,闪烁着莹润的光泽,像是上了一层漆,又像是包裹着一层绿翡翠;绿茎的顶端,花瓣收敛成一个鸡蛋大的花苞,花瓣层层叠叠,洁白晶莹,如云似雪。皎洁的花瓣上,一点紫色异样耀眼,像是一块白玉里嵌入了紫水晶。
“娘娘,这便是绝壁紫环。”
冯晓瑟凑近透明器皿,深深地看着,她大气不敢出,仿佛器皿里头并不是一株草药,而是一位世外仙姝。
冯晓瑟转头望向赵康:“绝壁紫环?”
她那忐忑的表情让赵康不由地笑了,十分肯定地:“无双门主亲手交给我的,就是绝壁紫环。”
冯晓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压抑了多日的郁气终于烟消云散。内心充斥着巨大的欣喜:“赵康,谢谢你。”
赵康憨憨的笑着。
冯晓瑟好似想起了什么,急急问道:“无双门主没有为难你吧?”
答案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传说无双门主性格多疑,喜怒不定,赵康就这样回到无双门,没头没脑地索取绝壁紫环,自然会引起无双门主的怀疑。
如今绝壁紫环就静静地在面前绽放着,可是过程,必定多有曲折,想来赵康吃了不少的苦头。
想到这里,冯晓瑟心中很是愧疚,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致使赵康陷入险地,的确是自私了。
“没有,没有。无双门主虽然不好说话,但还是讲道理的。毕竟事关绝壁紫环,连国和无双门,非比寻常,所以门主考虑的时间长了一些。”赵康说道。
无双门潜伏在连国皇宫里头的探子,并不止赵康一个,早有人将他的动向传回无双门内。虽然他在门内的地位极高,但和门主的绝对权力相比,无异于云泥之别。
赵康不愿意告诉冯晓瑟,当他抵达望湖城——无双门总坛所在地,连门主的面都没见着,便被人抓了起来,投入无双门水牢里。
三个月的时间里,赵康经历了多次的严刑拷打,下药物后无意识地被逼问,他都扛过来了,他始终坚持着一句话,他所做的一切没有私心,全是为了无双门的利益。终于,无双门主权衡再三,纵然万分舍不得,割肉般的心疼,但还是同意了以绝壁紫环换取冯晓瑟的三个承诺。
冯晓瑟抬手,拔下发髻上的一支翠玉簪,甩手掷在地上,翠玉簪应声断成两截:“赵康,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尽心尽力帮我,这份情义,我铭记在心。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手足兄弟,不负不弃。如违此誓,就如此簪。”
赵康心头大震,手微不可查地颤抖着,拾起翠玉簪:“娘娘,赵康是个阉人,何德何能,与您家人相称……”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哪怕武艺高强,哪怕一呼百应,对于残缺的身体,心中总归会有些自卑。
也许每个人的心中会有一处不可触碰的禁地,那是最伤处,即便愈合,也会留下深深的疤痕。
无双门给外人的感觉,很阴暗,很神秘,很不可理喻。除了因为势力庞大,行事诡异,狠毒之外,内门的弟子皆是阉人,是重要的原因。
普通人觉得阉人不正常,因为生理上的残缺,使得他们永远不可能有子嗣,血脉断绝了,生命没有了延续和寄托,只能寄望今朝有酒今朝醉。心性和手段,都要极端许多。
但无双门里头的阉人都是可怜人。要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要么是家境实在贫寒,被父母无奈地送到无双门以求活命。从小去势,能够活下来,便是闯过了鬼门关。长大成人,不断的训练,考验,战斗,无异于在刀尖上行走。
他厌倦了。仿佛身在沼泽中的野猫,哪怕九死一生,哪怕伤痕累累,也仍然带着希望,努力地爬着,向着那光明的世界。
冯晓瑟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境遇能够改变许多,唯有抱诚守真,立身忠正,不会改变。这正是我看重你的地方。”
“可是……”
“男人,女人,阉人,归根结底,都是人。为何要拘泥于这些?”
“娘娘……”赵康幽幽低语,他心中激动,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觉得喉咙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能告诉冯晓瑟,在他离开皇宫的前一天夜里,长恭帝秘密地将他召到元乾宫。
长恭帝说过的每一句话,言犹在耳:
“这是朕的双龙玉佩,给你当做信物。请告诉无双门主,二皇子将会继承朕的帝位。敏妃,会是连国的圣母皇太后。她的承诺,即是朕的承诺。”
赵康其实不解,想要得到绝壁紫环,长恭帝为何不自己同无双门主交易,非得通过冯晓瑟这般迂回?
“无双门主胃口太大,他提出的条件,朕无法答应。”
“敏妃只承诺答应无双门主三个要求,如今双方却并未言明是何要求。她既然敢做出承诺,将来定会有应对之法。实在不行,周旋一二,想来无双门主不会与孤儿寡母多做计较。”
“未来的事,谁能预料?”
赵康无语,他实在很想告诉长恭帝,无双门主的心比石头还要坚硬,无论是牙牙学语的婴儿,还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从来不会心慈手软。但他还是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未来的事,谁能预料。
专注眼前的事情,比胡思乱想将来还未发生的事情要重要得多。
“赵康。”
冯晓瑟的声音让赵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连忙应道:“是,娘娘。”
“话不多说了,你只要记着,以真心换真心,你不负我,我必不弃你。”
刀口舔血的岁月他早已经厌倦了。也许将来,他也能像多福那样,过着自己想要的日子,活在最平凡的春夏秋冬里。赵康笑了,将断成两截的翠玉簪珍而重之地收入怀里:“多谢娘娘,我记住了。”
不是毓秀宫首领太监赵康,也不是无双门左圣使楚风,而是我,真真正正的我。
夏夜。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长青宫。
听风楼。
曲折的小桥将湖中心的听风楼和岸边连接起来,悠悠荷叶,漂浮在湖面上。飞檐翘角挂着银质的风铃,微风拂过,铃声阵阵,轻吟浅唱着低婉的歌谣。
月华醉人,花吐芬芳,藤蔓倚栏栅。
胭脂木八仙桌上摆下酒菜,蒜泥凉拌鸡丝、口蘑炒鸭片、清蒸丸子、芙蓉大虾,香气诱人,色味俱全。
“爱妃,咱们上一次相对小酌,似乎是许久之前了。”长恭帝遥望虚空,感慨地道。
德妃慕容清溪含笑,纤纤素手提起青瓷酒壶,纯透清澈的寒冰魄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滑进了酒杯,微微地漾出涟漪。淡雅的酒香浸润在空气里,继而随着微风消失无踪。
德妃双手将酒杯捧到长恭帝面前:“陛下,请。”
长恭帝接过酒杯,深深地凝视着德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知不觉,爱妃入宫,已有十年了吧?”
“嫔妾入宫,已有九年零二百三十六天了。”
长恭帝叹息:“悠长岁月。”
德妃低敛着眉眼,笑得温柔:“的确,是一段悠长岁月。”
“爱妃可想家?”
“家?”
德妃有瞬间的恍惚,不过片刻,回过神来,笑道:“皇宫就是嫔妾的家。这里有陛下,还有皇儿。”
“朕还记得初见你那时,是一个下雨的日子。你撑着油纸伞,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裳,娉娉婷婷地从远处走来。乌发如云,皓腕似雪,犹如开在雨中的芙蓉花,让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长恭帝轻声地说着,眸色温柔,仿佛陷入了那深邃的记忆里。
她怎么会忘记?
那一日,他站在廊檐下。金丝回字纹滚边玄色长袍,龙纹玉腰带,乌发以镶珠金冠束着。
细雨蒙蒙,如轻烟淡雾一般,将他深锁在其中。看不清他的脸庞,只见他清瘦的身影,那样安然,那样从容,却似乎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忧伤。
德妃拢了拢耳旁散落的碎发:“想不到陛下还记着。”
长恭帝凝视着德妃,意味深长:“清溪,如果你只是朕的妃嫔,而非四侯家族的女儿,你我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丝丝凉风,那些绮丽的回忆骤然间变得冰冷,德妃的声音沉了下来:“嫔妾愚钝,陛下的意思,嫔妾不懂。”
“十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曾有过美好,也曾有过风雨。清溪,你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成为朕的敌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