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赤炎际天,红光普照,动静万千。泥泞的滩上满是水洼,竟被血水浸得猩红,微风一吹,却也波光粼粼,荡着细碎的残漪。他孤傲地立在峰顶,俯瞰这大千世界。迅风理顺了他的毛发,一丝一缕,凛凛作响、熠熠生光。他凝视着东方升起的一线黑暗,眼睑微压,瞳孔缩成一条直线。夜来了!黑暗在远方挟狂风呼啸而过,并着诡笑铺地而来,数不清的怪诞的脸尖啸着:“我们来了!”
他缩了几步,转身奔逃。逃!而那黑暗愈发浓重。再逃!再逃!而那黑暗愈发逼近。再逃!再逃!而那黑暗终究是压了过来。再逃!再逃!!……夜幕四合,只余下西方的一线辉光。我正死命地追!我正发了疯地追!而那辉光正变得模糊。再追!再追!而那辉光正变得暗淡。再追!再追!而那辉光终究是消失不见。再追!再追!直追到那辉光再次出现。追!!猛地,奋力哀嚎一声,滚翻在地……黑夜笼罩了一切,将那花草树木飞鸟游鱼吞下了、嚼碎了,唤出生生嘶嚎,而我,正死命地奔逃!逃进枯死的树丛,而那枝杈间忽地拧出一张狰狞的脸!逃进散乱的石堆,而那缝隙间忽地拧出一张狰狞的脸!逃进浑浊的小溪,而那泥沙间忽地拧出一张狰狞的脸!那怪诞的脸正在我背后凄厉地叫!那怪诞的脸正在我身旁凄厉地叫!那怪诞的脸正在我头顶凄厉地叫!他们厉声高叫着:“逃吧!看你死命地奔逃!”
他们撞过来了!他们撞上来了!他们挟着怪诞的笑,他们挟着凄厉的叫,噗地撞在脸上!逃!死命地奔逃!只从那无尽的黑夜,逃向那无尽的黑夜!夜幕下的一切都渗出黑色的脓汁,食肉的尸虫啃啮着遍地的肉与骨。那尸虫铺天盖地,钻进耳朵里,钻进鼻孔里,钻进眼睛里。有洞就钻,没洞就咬,直啮得创孔遍布全身,脓汁肆流满地。啪地拍碎一只尸虫,那尖锐的甲壳碎在肉里,烂在肉里,扎在肉里。那污黑的脓汁灌进我的血液,随脉搏一齐跳动着流向全身。我将我那被玷污的血肉生生地撕开,生生地扯下!我吮我的血!我啮我的肉!我撕扯我的身躯!我剔剥我的灵魂!我嘶吼!我咆哮!我抓狂!只将那污黑的血肉统统剔去,露出森森的骨!翳暗的云,冷森森透出几丝寒光,映出眼前怪诞的蓝。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打在草木上,泛起一层水雾。雨水淅淅沥沥,洗刷着世间的一切温馨,带走了世间的一切暖意。我的躯壳如攒在一起的寒冰,冷到刺骨,避之不及、逃之不济。我拖着我残破的身躯,我驾着我冰冷的尸骨,我与我的骸颅同行。我的脚下是遍地的尸与骨,我的面前是遍地的尸与骨,我的远方仍是遍地的尸与骨。我不自觉地走着,在这不可知的路,不知向往何方,不知去往何处。几度迂回,终于在这风雨中见到了旧时的峰顶。“这里还将是我的善终。”
终于,我放下了自己的身躯,结束了这漫漫的路。我携着黑暗向西方驰骋!尚在光明中的人们深知末日将至,竟将孩童的手足生生地折却,使其再不得奔逃。被做成人彘的孩童们捆缚在祭坛之上,同那立在身旁的父母一起接受着不死的祝福。但并非所有人都甘愿蜕成尸虫,我眼睁睁地看着孩童被推入炽红的金池,那临死的狰狞被塑成了不朽金身!可悲的凡人,我来为你们带来善终!我招来洪水,在田间地头回转不休,将一个个活人同那残肢断臂泡在一起、烂在一起、搅在一起。我又唤起狂风,掀起厚厚的土层,轰地砸将下来,把一颗颗头颅拍碎在泥土之下。我狂笑着,看着这世界在腐烂,在崩坍,在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