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酒店的时候,陈波斟酌着问道:“大头,你,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大头说:“没有啊。”
陈波吞吞吐吐的问道:“你,你自己觉得你的精神状况还好嘛?”
大头说:“挺好啊。”
陈波循循善诱道:“有没有生活不开心,工作不顺利,稍稍抑郁点什么的?”
大头终于觉察出了陈波的弦外之音,扭头盯着他道:“你想说什么啊?我很开心,工作也很顺利!”
陈波索性挑明了话:“不是,这人啊,有病的时候是不自知的,尤其是心理疾病,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大头骂道:“滚蛋!”
陈波摇了摇头:“你看你还不承认,有病的人都说自己没病。”
大头反问道:“那你觉得自己有病没有?”
陈波暗暗骂了一声,不料大头如此奸诈,这话没法接了。
两人买了十六罐啤酒,打包了几盒饭菜,一路走到了雁滩黄河大桥上,席地而坐,开始吃喝。
期间都是陈波的话多,大头像是个闷葫芦,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腔。
陈波旁敲侧击的问道:“弟妹的病严重吗?”
“叫嫂子!”大头不满道:“你没我大。”
“好的,大郎。嫂嫂的病严重吗?”
“还好。”大头回答完以后,才觉得陈波的话头有点不对,“大郎”、“嫂嫂”的都是什么鬼?
“不是,什么叫还好啊?”陈波故意朝某种话题上引诱:“你现在的工作薪水负担的起吗?”
大头说:“还可以。”
陈波劝道:“你换个工作吧,趁着年轻,还能再闯闯。譬如卖个炊饼什么的。”
“再说吧。”大头答完话,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掉沟里了,起身威胁陈波道:“我打你啊。”
“真没意思。”陈波举起酒说道:“大朗,该喝药了。”
大头喝了一口才骂道:“滚蛋!”
陈波“嘿嘿”直笑,好久都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看着滩头的夜景,吹着凉风,喝着啤酒,陈波觉得出来一趟也是挺好的。
之前两年茫然无措,慌乱无序,伤情无喜,随后两年努力恢复正常,努力淡漠过去,努力展开新生,到现在总算是彻底好了吧。
“何处无月,何处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陈波端起酒罐对大头说道:“来闲人,干杯!”
大头把啤酒一饮而尽,放下空罐子,呆默了片刻,忽然仰脸说道:“陈波,你信我吗?”
“神经病?”陈波古怪的看着大头:“不信你什么?”
大头说:“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信我吧?”
陈波觉得更加古怪了:“你干什么缺德事了?”
大头摇头:“没有。”
“那你以后准备干什么缺德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头一着急就说话支吾,结巴了半天,才说道:“反正我不会害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陈波直勾勾的盯着大头看了半天,看的大头往后直退:“怎么了?”
“我在想你那个金属盒子里面不会是装着什么辐射物吧?”陈波狐疑道:“把你脑子给辐射坏了?我刚发现你的头好像比以前更大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放屁!”大头有些心虚的骂道。
陈波倒也没有过分在意。
印象之中,大头这个人一向如此,话不多,可是废话却不少,古里古怪的废话更是不少,犯不着仔细揣摩。
夜风渐凉,车流渐疏,从桥上过往的行人,经过他们两个身边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瞄一眼。
因为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半了,大头和陈波两人大马金刀的坐在那桥头上,喝酒吃东西,一点都不像是好人。
陈波意识到了行人目光中的“深意”,对大头说道:“你看看,就现在,咱们两个在别人眼中都跟二流子一样,要是你再挂着你那个盒子,肯定都有人打精神病院电话了。”
“胡说八道!”大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欲言又止,最终说道:“咱们回去吧。”
陈波睡了一下午,此时正精神,说道:“酒还没喝完呢,你急什么?”
“陈波。”大头脸上满是种不吐不快的神情:“你有没有想过,或者在生活中感觉过,有些人不大正常?”
陈波随口答道:“有啊。”
大头精神一振:“是么?”
陈波冷笑道:“你不就是?”
“不是我。好好,我也算是。”大头又问道:“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人觉得自己是人,其实他不是人。人最自以为是的,就是觉得自己是人。”
“你准备当哲学家了?”陈波笑道:“说的都什么废话,有些人当然不是人了,是衣冠禽兽,是畜生。”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大头斟酌着,组织语言,但是他确实又不善言辞。
陈波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大头那不着四六的话上了,他的目光锁定在了桥对面,那里有个长发飘飘的蓝裙子姑娘,拖着一大堆行礼,刚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正在桥头上左顾右盼。
仅仅是一个侧影,陈波的心便完全被撩了起来。
不纯粹是因为“寡人有疾”的毛病,还有种异样的感觉。
就像是贾宝玉说的,这个妹妹,我曾经见过的。
她身上,依稀有些某个熟人的影子。
这让陈波惊讶和紧张了起来。
大头的目光也直了,起身说道:“走!”
陈波一愣:“大头,你是有老婆的人了,别闹!”
大头斥道:“我是说回酒店!”
“等一下!哎——”那个姑娘转过来身来,陈波完全惊住。
因为她的脸,惊人的好看,比她的侧影还要美。
白皙晶莹的面孔,大而圆的眼睛,明媚娇巧,眼梢略略上扬,多了几分冷艳还显得不刻薄,直挺的山根,窄窄的鼻翼,宛如古希腊女神般精致,嘴唇厚薄适中,唇线明晰,嘴角锋利,无论是颧骨还是下颌,都长得恰如其分,在耀眼的路灯下,裙摆随夜风而动,真如天仙似的。
灯下看美人,本来就让人惊艳,更何况陈波还瞪着双醉眼。
但让陈波失神和惊讶的并不是她的美,只是她的相貌。
这个相貌来自记忆的深处。
陈波是见过的。
不是在别处,是在书里。
在陈波自己写的书里。
他迄今为止写了十三部小说,其中最受自己偏爱的那个女主角,塑造之时,脑海中的轮廓,大约便是眼下的这个女人。
换而言之,这个女人就像是从项白芷那幅画上走下来的一样。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大约是只有六七分,不,是七八分,嗯,有八九分相似,可越想,就越觉得是一模一样。
男作者一定是喜爱自己笔下女主的,至少对于陈波是这样。
他看这个姑娘看的痴迷,借着酒意,喃喃说道:“大头,你先回去吧,听说你结婚的事情之后,我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我觉得我也该谈一场恋爱,该结婚成家了。”
“你走不走?”大头伸手去拉陈波。
“她过来了!”陈波忽然低声惊叫道:“快看,她朝咱们这边过来了。”
那个姑娘确实朝着大头和陈波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