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浓郁了。
黑的像是伸手不见五指。
西北的天在夜里应该是很干净的，可是偏偏这个时候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说是阴天，又不像。
陈波只是觉得压抑。
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种压抑。
不过，这大概也像是天快要亮的迹象。
毕竟，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黑的。
陈波低下头来，不由自主的回忆着过往，小时候爬树拗断脚，翻墙摔断胳膊，跳高闪到腰……种种清晰的和不清晰的记忆，纷至沓来，那些层出不穷的伤势，好的离奇之快，都不似是正常人的表现，却像是在佐证着大头的话。
而大头还在侃侃说道：“你的骨骼和人类是不大一样的，没有那么脆弱，龙骨可是最结实的，复原能力也是极强的。等你完全现形之后，你会发现整个世界都不同了，当初的我就是这样。当然，我身体的坚韧程度跟龙是没有办法比。龙的存世更少，比化蛇少，比鹏少。你——”
大头本来想要提一提陈波父母的，可是想到这件事情是陈波的心结，是他过不去的一道坎，便又强行忍住了。
陈波道：“怎么不说了？”
大头道：“说完了。这么多的经历作为证据，你还不相信？”
“骨头硬的物种太多了，恢复能力强的物种也太多了。小到打不死的小强，大到铜头铁腿的狗，还有肉食动物的顶尖存在老虎，骨头都很硬，恢复能力也很强。”陈波幽幽地问道：“除了骨头硬，还有什么别的特征？”
“除了骨头之外，还有你的眼睛。”大头与陈波四目相对。
陈波也盯着大头，此时天色黑沉，但是大头的眼睛却熠熠闪烁，贼亮贼亮，迸发出两抹腥黄的光芒，像极了挂在树上，潜伏在暗中，等待着食物出现的猫头鹰。
可是大头那眼睛的锐利程度，比猫头鹰更甚。
这还是陈波第一次在深夜这样仔细的审视大头的眼睛，有点摄人心魄。
陈波说道：“我的眼睛怎么了？到现在都不怎么好用，倒是你的眼，吓人的很啊。”
“不一样的。”大头说：“我的眼睛只不过是看得远，看得清楚，不怕黑暗。”
陈波说：“那我的呢？什么都看不见？”
大头说：“你能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也能看见我捕捉不到的东西。兰州那一夜，你发现了刘影，茶卡盐湖，你再次发现了她。还有在塔尔寺里，你看到的幻象也不是假的。”
陈波有些茫然。
大头说：“从小到大，你也一定有能看见旁人无法看到的事物的经历。你可以仔细想想。”
陈波怔了片刻，忽然间就想起来小时候喝醉酒在村口大树树干上看见“龙爪”的往事了。
这件事情，陈波还跟项白芷提起过。
可陈波没有对项白芷说的是，当时村口围观大树的人还有很多，因为不少村民都瞧见闪电击中了大树。但是只有陈波自己看见了印在树干上的“龙爪”。
虽然真正的龙长什么样子，陈波并不清楚，可心中下意识的就觉得那爪痕是龙留下来的。
可是那个龙爪到底是怎么留下的，是不是龙留下来的，陈波并不敢细想。
“如果我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为什么我的左眼现在还是这样子？”陈波问道：“居然还能得圆锥角膜，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不是的。”大头说道：“就好比项白芷他们一家，他们是化蛇一类，他们异变的时候会蜕皮，会休克，会变成冻人，一不留神可能就会要了命。我们鹏这类也是，异变的时候有种种疑似病症的表现，譬如僵化，譬如逆生长。至于你的眼疾，则是你异变的前兆，那不是病，只是刚好跟圆锥角膜类似罢了。”
陈波沉默了半天，想了许多，兀自不信道：“那项白芷是化蛇，我是龙，一条化蛇想要睡一条龙？这又是什么逻辑？”
大头说道：“情感本来就是很复杂的东西。况且，龙与化蛇，其实是同根同源的，产生感情也不算是意外吧。”
陈波又问：“可是说到底，项山奈他们一家子为什么那么馋我的血髓？”
大头说：“就因为你们是同根同源，所以我猜测，项家祖传的典籍之中可能会记载着龙的血髓能治疗他们的遗传缺陷吧。”
陈波“嘶”了一声，勉强算是接受了大头的这个说法，消除了一些疑虑，但是随即又问道：“为什么他们会有那么严重的遗传缺陷？我就没有吗？”
大头说：“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据我猜测吧，相较来说，龙与化蛇虽然是同源，但是龙的进化更完善一下，化蛇就不算完美了。而且他们跟人类通婚的太多，基因缺陷就越来越严重了。”
陈波狐疑道：“是吗？”
大头说：“这只是我的猜测，真实如何，还很难说。”
陈波道：“那我们如果都是别的物种，是龙，是鹏，是蛇，为什么会呈现出人类的模样？”
大头说：“能化作人形，是高级物种的基因决定的。还有，不是我们非要呈现出人类的模样，而是我们选择以人类的模样进行趋利避害的隐藏。就像变色龙随着环境变换颜色一样。明白吗？”
陈波一时间无话可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理论啊？
这是在写小说吗？
虽然自己就是个写小说的，可是自己也不敢这么编啊？
陈波到今天才觉得，大头的想象力一定比自己还要丰富。
“别多想了，我真的认为你就是龙。”大头说道：“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你今天夜里明显是要现形，可是没能完全成功。以后应该还会有，到时候你自己就清楚了。而且等你完全成熟之后，我们就不怕那些dt的猎手了。”
陈波怎么听“成熟”这个词，怎么觉得别扭，觉得不安。成熟了，会不会肉质更鲜美？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大头说：“要是没有的话，咱们就走吧？”
“暂时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就是问了，其实也弄不明白，只会越来越糊涂。对了，大头——”过了很久，陈波才问道：“在黑马河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去了鸟岛？”
大头“嗯”了一声：“是的。”
陈波说：“在德令哈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也自己偷偷出去了？”
大头又“嗯”了一声。
陈波说：“塔尔寺里呢？你是不是也故意走散，单独行动去了？”
大头点头不语。
陈波说：“当时有人说看见什么龙凤显灵，是不是你和项白芷起了争执？”
大头道：“是的，她一路偷偷跟着我，我对她出手了。”
陈波心中一动：“那个时候，你们就动手了？”
“嗯。”大头说：“这就是她的狡猾之处，她知道她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故意选择在人多的地方动手，这样我就会有所顾忌，她也就相对安全。”
“所以，你都是干什么去了呢？”陈波无视了大头潜台词中对项白芷的不满，幽幽的问道：“你刚才说，叫我跟你一起来西北环游，目的之一是为了避险，那别的目的是什么？”
大头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声说道：“是，是为了我妻子。”
陈波见大头的神情突然变得悲戚起来，不禁问道：“你，你真的结婚了？”
“真的结婚了。”大头点了点头，说道：“我不是不邀请你参加我们的婚礼，真的是因为她有病，没有办法见人。”
陈波沉默了片刻，问道：“嫂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正常人类吗？”
大头叹息了一声，说道：“她和我算是同类吧，但她不是鹏。她是别的物种，和项白芷的化蛇一族一样，她们那类也有不可克服的遗传缺陷。有人告诉我，在西北或许能找到治疗的办法，所以我来了。”
陈波问道：“所以你脖子上总是挂着的那个金属盒子到底是什么东西，里面装的又是什么？”
陈波本来是想再摸摸的，可是想到项白术被腐蚀伤的手，便忍住了。
大头说：“她的基因缺陷是发作之后退化。”
陈波道：“怎么退化？”
大头说：“就是整个人会萎缩，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终变成原始形态，成为最初孵化的卵。”
陈波悚然道：“卵？”
大头说：“也就是蛋。”
陈波愣住了，这又是一件匪夷所思，无法想象的事情。许久，他才问道：“所以，你那个金属盒子里装的是，是一颗蛋？”
大头“嗯”了一声，说道：“就是一颗蛋。”
陈波道：“那颗蛋是你的妻子？”
这话说出来，陈波有点想笑。
虽然觉得不大厚道，可他还是想笑。
大头自顾自的伤感，低沉的说道：“正常的情况下，那种病发作起来，化成蛋以后，会破碎，也就是彻底死亡，我带的盒子，就是抑制她破碎的，是保护她的。”
“这个盒子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陈波问道：“为什么能抑制蛋破碎？又是怎么保护她的？”
“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给我的。”大头道：“它的材质是稀有金属，比黄金还要稀有珍贵上万倍。”
陈波吃了一惊，不由得再仔细审视那个幸运五环盒子：“就，就这个金属，比黄金还要稀有珍贵上万倍？”
大头说：“对。”
陈波咽了口唾沫，问答：“那，那你这个盒子值多少钱？”
大头说：“两个亿。”
陈波脑子里“嗡”的一声鸣响，失声问道：“多少？”
大头兀自淡定，道：“两个亿，美金。”
“你，你没有发烧吧大头？”陈波听得脸都红了，看的眼都直了：“就这个文具盒，那，那么值钱？”
“嗯。”大头波澜不惊的说道：“很值钱的。”
陈波完全无语。
感情自己一直觉得自己身家还可以是错觉？貌不惊人的大头才是亿万富翁？
当初自己居然还想用自己的玉吊坠跟大头换这个盒子？
想起来都丢死人。
怪不得大头死活不肯换，也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挂在脖子上。
两亿美金啊，换成纸币，都能把人给活活压死！
要是早知道这个破文具盒这么值钱的话，放烟花那一夜还担心个屁。
别说两千头牛了，两万头牛丢了也赔得起啊。
“这个盒子很重要，不但能抑制刘影的继续退化，保护她不受伤害，还有别的作用。”只听大头继续说道：“在兰州酒店的时候，你在我房间里看到的那个女人，还有在茶卡盐湖观景台上望到的人，以及今天晚上看见的，都是刘影。只不过，那是影像，借助于这个盒子出现的类似虚拟现实的影像，不是真的她，也不是鬼魂。”
虽然大头说的极为严肃，表情一本正经，可陈波却听得有些恍然，心中的疑虑更多了。他问道：“那你找到了治疗她病症的方法了没有？”
“必须要找到一样东西才能治愈刘影，可是——”大头摇了摇头，说道：“塔尔寺的大银塔下，鸟岛的禁区之内，青海湖的湖心，还有德令哈外星人遗址的洞穴之内，我都已经去过了，那些地方都没有找到我要找的东西。塔尔寺被项白芷破坏了，鸟岛里面有军方驻扎，我不敢深入，青海湖的时候，你掉湖里了，破坏了我原本的打算，外星人遗址的洞穴内，辐射太重，我无法探底。唉……”
陈波点了点头：“怪不得你一路上都鬼鬼祟祟的，我早就觉得你有问题，你还不承认。你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能治疗她的病？”
大头迟疑了片刻，说道：“说起来，跟你也有些关系。”
陈波诧异道：“怎么也跟我有关？”
大头说道：“因为那东西，是龙涎。”
陈波一怔：“龙涎？”
大头“嗯”了一声：“你知道龙涎吧？”
陈波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
那也是个传说。
一个跟古代著名的绝代佳人褒姒有关的传说。
就是那个在传说中，周幽王因为她烽火戏诸侯而身死国灭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