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木乔低下了头,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杨夫人若是不信任在下,就不会来找在下了不是吗?”
“我也不过是在走一步险棋,赌你对你的师弟没有恶意。”
唐木乔点点头:“他是我师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这个自然。”
“这南平县现在已经跟空城差不多,我没有人可以商议此事,只好找唐管家。吕吾昨日和我打过一个照面之后,就将我查得清清楚楚,这件事很不寻常。我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他查的,所以,我怕他是奔着杨凌来的。”
唐木乔心下百转。
曲小白这么说,便是还不知道杨凌的身世。
也是,杨凌自己都不想承认那个身份,又怎么会告诉曲小白呢。他瞧得清楚,这个师弟,是一心想着和曲小白袖手世外,过寻常百姓的生活。只是他这回上战场,委实也出乎他的意料,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开始正视他的身份了呢?
如果是,甚好。
“能否请杨夫人把和他打照面的详细情形说一说?”
曲小白注意每一个细节,唐木乔一直不称她弟妹,反而称她杨夫人,这是为什么?她一时也想不明白,但是记在了心里。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她点点头,便把昨日的情形都说了一遍,又道:“我本来以为没什么的,就是一个过路壮士把我救了那么简单,但今日我去玄香寺给杨凌祈福,遇到了他,他对我很是一番纠缠,交谈之下,他暴露了许多消息给我。”
“唐管家,大凉现在与狄夷打得如火如荼,我开始以为,吕吾只是为打探消息而来。战争打仗,像我这样的小妇人,本是不懂,我也只是忧心我的夫君而已。我只怕,吕吾不仅仅是为打探消息,如果他要和狄夷密谋什么,那大凉便是腹背受敌,那我的夫君他,在战场上就更危险了。”
其实她最近总感觉,杨凌的身世不简单,说不定还和他入伍打仗去有关系。只是这样的怀疑无凭无据,她只能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如果说,之前唐木乔对曲小白只是刮目相看,在听了她今日的分析之后,已经不是刮目相看那么简单了。
杨凌身边有这么一个女人爱着他,帮助他,简直是天意。
“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和将军说的。杨夫人只当没有来见过我,也不知道吕吾其人,如果吕吾还来找你,你就把他当作是恩人对待即可,千万别让他怀疑你已经对他起疑,那样对你有危险。”
曲小白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吃完了饭,杨夫人就请回吧,我们不宜多见面。”
“嗯。”曲小白装模作样地低头吃饭,却是在暗暗打量唐木乔,唐木乔脸色如寻常,连一点别的表情都没有,这让她更加肯定,这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信任他的同时,她不由也加了提防。
扒拉了几口饭,曲小白忽然道:“唐管家,如果你去军营,见到杨凌,能不能替我告诉他一声,多保重身体?”
“好。”唐木乔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我吃饱了。唐管家,我先回去了,谢谢你的招待。”
曲小白站起身来,同唐木乔告辞,不再多做停留,径直离去。
上了马车,曲小白吩咐陈安:“走吧,去玄香寺,接张大娘。”
对于边城南平来说,战争带来的是混乱、恐惧和死亡,但对于玄香寺来说,战争带来的是平时数倍的香客和香油钱。
曲小白再次回到玄香寺的时候,是午后未时,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但山上仍旧人来人往,比平时的客流量还要多些。
曲小白站在山下,看着上上下下的香客们个个汗流浃背,却是一脸的虔诚,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涩。
她不信什么神佛,即便是有,战争来了,神佛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享着善男信女的供飨冷眼俯瞰这苍茫大地被鲜血吞噬。
虽然数日前她就已经知道两国在打仗,但因为那时候杨凌还在身边,她一点都不觉得战争来了,就在身边,伸伸手就能够得着。但现在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战争离她很近,死亡也随时都有可能降临,杨凌随时都有可能失去。
几日前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和杨凌在一起,如果她得到了回家的法门又该当如何呢,届时是不是会撇下杨凌一个人回自己来的地方去呢?
现在想想,纠结那些,实在是可笑。
“陈安,我不上去了,你去把张大娘给接下来吧。”她无力地叹了一声。
“好。夫人回车里坐着吧,外面人多,也热。”
曲小白点点头,踩着脚凳上了车,落下了帘子。
陈安上山,接了张氏回到山下,张氏上车以后,看曲小白恹恹的,便问:“夫人是中暑了吗?怎么脸色这般不好?我在山上等了夫人好一会子……”
“张大娘。”曲小白打断了她,“我不想说话,你让我静一会儿。”
曲小白平时很少给下人脸色,今天这个算是很重的口气了,张氏有些不知所措,低头闭上了嘴巴。
陈安赶车往镇上走,一路无话,到了家里,直接回了她的房中,吩咐张氏不许任何人打扰,进屋躺床上就睡。
这一觉一直睡了一天又一夜,院子里所有的人都不敢敲门打扰,一个个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手足无措,却始终没有个敢拿主意的。
次日傍晚,曲小白醒来,精神很足,开门就见张氏等人都围在廊檐下,略有些茫然:“你们在做什么?”
“那个,夫……夫人,您醒了?我们在等您睡醒。那个,现在,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曲小白扫视一圈,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睡了很久吗?”
“一天一夜还要多。”
“哦,我有贪睡的毛病。张大娘,你给我准备点饭菜吧。毛姐姐,你和王姐姐给我准备洗澡水。”曲小白吩咐完,复又回到了房中,把门一关,众人都关在了房外。
饭菜和洗澡水准备的都很快,几乎是同一时间送进了房中,曲小白虽未说什么,但脸上的不悦显而易见。
三个仆人都不敢说话,默默地做完这一切,站立一旁,低头等候吩咐。
觉醒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若没有杨凌从戎的事情发生,或许她一直都不能醒悟,一直就浑浑噩噩下去,但杨凌的事让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长大了。
她的商业版图,她和杨凌的未来,不是只靠些小聪明就能实现的。也不是靠她自己就能实现的。
她需要帮手,需要人才,需要一个周详细致的计划,没有计划,一切都是白扯。
她身边的这些人,连她的生活起居都计划不好,又谈什么帮助她。
当然,这不怪她们,她们生活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没有受过教育,不知道何为计划,是她自己的错,一开始就没有规划好各自的位置,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混乱。
每个人都该凭自己的能力司职合适的位置。
悟透这些,她眼前霍然明亮。
先洗了澡,用了些饭菜,吩咐张氏把饭菜撤掉,她搬出纸笔,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未来生活。
写到亥时末,收了纸笔,洗漱一番,上床睡觉。次日卯时便起,命陈安备了车马,驱车前去杨树屯。
杨树屯村东头,一栋不大的茅草房,里面有朗朗读书声传出。
曲小白站在屋外,听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个孩子忽然指着她站的方向喊道:“先生,傻子媳妇在外面看你呢。”
“杨晓福,先生平时怎么教的你?非礼勿言忘了吗?一会儿放学后,抄十遍《论语》交给我!”
杨春训斥完之后,除了茅屋,端端正正给曲小白行礼,“原来是嫂子,不知嫂子到此,有何事找杨春?”
“自然是有事。你什么时候放学,放学后咱们找个地方详谈。”曲小白面含笑容端庄得体,让杨春生不出它想,只油然而生敬重。
“放学是午时,还得有些时候,嫂子如果有事,现在说也可以。”
“无妨,我等一等。”
曲小白说完,便转身去了茅屋不远处的一棵槐树下,从袖中摸出了一本书,坐在槐树下的阴凉里开始看书。
杨春疑惑地瞧了她片刻,见她埋首书中,聚精会神,根本就没有再理会这边,只好回到屋里,继续给孩子上课。
几度朝外看,曲小白一直埋首书中,沉静的模样,是他见过最认真读书的样子。
整整一个上午,曲小白都在看书,半分杂念都没有,等到午时孩子们放了学,一哄而散,她才踱步到茅屋门口,笑道:“先生放学了?”
杨春还是那副爱害羞的模样,一张脸红得跟晨起的朝阳似的,“嫂子折煞我了。找我有什么事,嫂子请说。”
“这里很热,你还没吃饭,我让大元嫂子多做了两个人的饭,咱们去大元嫂子家,边吃边聊。”
“哦,好。”杨春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