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答应了岑晓,假装她男朋友,帮她摆脱祁野。
但周泊辰没有想到在高中毕业的宴会上,岑晓会突然亲上来。
当时包厢里灯光明灭不定,周泊辰拿了杯红酒。
他便倚在门边阴影里,沉默地看同学们玩闹。目光不知何时,定在了不远处,那个角落里捧着果汁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一个人看上去挺孤单,也不跟人说话,捧着橙汁,看到他的那一刻,目光又很快转开。
后来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有人推着周泊辰往包厢中间走。
少年面上没有太多表情,黑眸里沉沉淡淡的。大概是以为岑晓要在这里宣布和他的关系。
但是没有想到,包厢的灯光忽然暗了。
就留下中间的一束光,照着他的岑晓。
岑晓望着他。
而下一刻,她忽然踮起脚,搂住他的脖颈,将他硬是往下一拉,然后唇便贴了上来。
身边,整个包厢寂静一瞬,顷刻沸腾了。
周泊辰看着岑晓。
少年微微垂着眼,漆黑眼底什么也没有。哪怕是她亲上来,心底没有任何一点波澜。
其实他第一反应是推开。
但是他知道,如果推开,那所有一切都不作数了。
而且,不过是假装男朋友而已。
身边的同学起哄声令人烦躁,也不知这场闹剧何时结束的。
周泊辰只记得离开包厢时,没有看到江榴。
那一刻,他说不清自己心底的感受。
似乎有一瞬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是不是因为他有“女朋友”而不开心了。
周泊辰走出包厢,去找江榴。
少年步子很快,面上仍旧没有太多表情,然而一直漆黑暗沉的眼眸,此时却有些许的微光。
他承认。
他当时答应岑晓,也是想看看,江榴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那个小姑娘,有任何一点点的难过,他会立刻马上跟她解释清楚。
走出包厢的时候,发现外头下雨了。
盛夏夜晚的雨,不大不小,但足以很快将人淋得湿透。
周泊辰才刚刚看见檐下躲雨的江榴的身影。
便听见一个声音清澈地唤道:“江榴!”
周泊辰的脚步慢慢停下来。
他看见,周亦从不远处跑来,撑着伞跑到江榴面前,笑着说些什么。
小姑娘微微抬起头,跟他说话。
很快,两人便并肩离去。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时间都仿佛沉没。
周泊辰站在那儿。
良久,少年唇角淡淡一扯,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随后慢慢地走进雨中。
盛夏的夜晚没有风,雨一直下,冰凉地落在脸上、身上。
没走太远,雨忽然停了。
一把伞遮在他头顶。
是岑晓。
她撑着伞,轻轻唤道:“泊辰。”顿了顿,“你是不是忘了带伞?我送你回家吧。”
周泊辰没有说话。
少年眉目染了水,黑发也往下滴着水。他微微垂着眼,看着岑晓,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道:“不用。”顿了顿,“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分手了。”
岑晓的身子一僵。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周泊辰已经离开伞下,走进了雨中。
少年的背影挺拔却瘦削,漆黑的夜幕,雨水之中,也不曾显得狼狈,反而愈发冷漠。
·
当初周泊辰也曾以为,这件事到了这里,便到此为止了。
哪怕后来岑晓报了和他一样的大学。
他也很少再看她,再和她说话。
直到有一天。
在教室上课的时候,有人打了他的电话。
是个陌生号码。
周泊辰瞥了一眼,因为不认识,再加上在上课,当时便挂了电话。
然而,那个陌生的号码,却执着地又打了过来。
还一个接一个打。
周泊辰终于侧过身,接起电话,没说话。
电话那边,是一个陌生的女生的声音。
那个女生,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周泊辰吗?”
周泊辰很低“嗯”了一声,尽量不影响其他同学,声音压得极低,“哪位?”
那个女生在电话那边带着哭腔,语无伦次道:“我、我是岑晓的室友……那个,你能不能来一下,教四天台,岑晓、岑晓她今天情绪一直不太好……我之前看她有自残倾向,就陪她去过医院,她得了抑郁症……前几天又、又和她家人有矛盾……现在她……她好像有点想不开,要跳、跳楼……我,我劝不了她……她说,还想见见你,你能不能、来一下……”
周泊辰当时便起了身。
在同学和老师诧异的目光下,走出教室。
那年他十八岁,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情。
但少年仍旧用最冷静地声音道:“报警了吗?”
那女生愣了一下,“啊?”
周泊辰道:“报警。”顿了顿,“我现在过来。”
那女生还来不及反应,电话已经挂了。
教四天台,风很大。原本应该上锁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就被打开了。
周泊辰来到教四天台的时候,看见岑晓站在天台的边缘。
她穿得很单薄,衣服被风吹起来。
而岑晓的室友则站在天台靠门的角落,瑟瑟发抖,不敢进也不敢退。
周泊辰看着天台边缘的岑晓,慢慢往前走去。
岑晓哽咽道:“不要过来。”
周泊辰停下了脚步。
少年眸色漆黑,紧紧看着天台上的人,带着从未有过的愠怒,唤道:“岑晓。”顿了顿,声音低了低,“下来。”
岑晓没有说话,肩膀微微抽着,哽咽不住。
周泊辰也没有说话,就那样看着她,心在那一刻高高悬起。
他计算着该如何能在岑晓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以最快速冲上去,因此稍微退后了一步。
可是就在周泊辰往后退了一步的刹那,岑晓突然从天台边缘跳了下来,一直往这边跑来,随后紧紧扑进他怀里,哭着道:“别走……别走……”
少年猛地被她撞得往后退了一步,站稳后下意识手要推开她。
可是下一刻,不知想到什么,他的手却停在半空,慢慢蜷缩起来,握紧,手背青筋尽显。
像是想起了在那个别墅里,他也是这样推开了自己哭得精神近乎失常的母亲。
之后,一切便再无可救药。
岑晓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埋头在他怀里哭得哽咽,一直重复着道:“别走……求你……别离开我……”
那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岑晓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岑晓的室友没有叫警察。因为看到周泊辰来了以后,岑晓就下来了,她觉得没什么事情了,就不想把事情闹太大。
周泊辰带岑晓离开天台下楼的时候,注意她手腕上有伤,都是自己弄出来的。
他去了校医室,拿来了些碘酒和纱布。
给岑晓包扎伤口的时候,听见她忽然声音很轻,带着些许哽咽道: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分手。”
周泊辰的动作一顿。
少年缓缓抬起眸,看着岑晓。
岑晓紧紧闭着眼,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我就想你再多陪陪我,我真的……真的很快会好起来的。但我不想你走,只有你会关心我……只有你……”
说到后面说不下去,她捂住脸哭了起来。
周泊辰没有说话。
少年久久地蹲在那儿,看着岑晓,不知为何,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拒绝。
用他最平常的方式,冷漠地拒绝。
这本该是他做的事情。
可是不知为何,只要他动了动唇,想要说出拒绝的话,浮现眼前的便是医院的那张白布,冰冷的白炽灯,消毒水的味道,周父的话,那些在无数夜晚如恶魔魔爪侵袭着他的画面和声音,刺激着他的神经,胃在那一刹蜷缩起来,仿佛又置身于冰冷的医院。
后来发生了什么,周泊辰也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对岑晓说了什么话。
后来过了很久,似乎才想起那天最后的记忆。
少年声音喑哑,帮她把伤口包扎好后,微微垂着眼,却带着无尽的平静,对岑晓说:“我答应你。”顿了顿,“陪着你,不走。陪你好好治病,直到你好起来。只要你别再做这种傻事。”
而岑晓抬起泛红的眼眶,怔怔地望着他。
过了很久,她轻声哽咽道:“谢……谢你,泊辰。”
·
和岑晓“在一起”的这三年,周泊辰仍旧和从前一样。
每天上课下课,一如既往。他没有和她经常见面,只是会陪她一起去医院,会叮嘱她按时吃药,然后按照医生的建议,在周末带她去一些风景好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岑晓的状态确实在渐渐好转。
因为l市离s市远,高铁四个小时,再加上家中的事情,周泊辰很少回家。大二中秋三天的放假时间,岑晓说她想去金沙湾的海边,他便陪她去了。
回来后的第二天,林少扬拉周泊辰去喝酒,喝得有些醉了以后迷迷糊糊说:“昨天和岑大美人去哪了,丢下兄弟我一个孤苦伶仃。”顿了顿,叹息道:“真羡慕你们这些有女朋友的人啊,我也想有女朋友……”
周泊辰没有说话。
林少扬趴在桌上,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看了半天,想起什么似的,道:“哎,昨天……昨天十六妹妹发消息给我,问……问我,问你中秋节回不回家……我说他怎么可能回家……陪女朋友出去玩呢……”
周泊辰仍旧没有说话。
少年微微垂着眼,看着手机屏幕,清冷寡淡的眉目隐在变幻不定的灯光中,愈发显得深邃。渐趋成熟的模样,已经有几分男人冷淡的气息。
林少扬喝着喝着就开始说梦话。
周泊辰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只是看着手机。朋友圈里,有周亦刚刚发的最新的一条朋友圈。
照片很暗,只拍到蛋糕上摇曳的烛光。
烛光后的小姑娘双手合十,头上戴着纸皇冠,闭着眼认真地许愿。
周亦配文:
“十七岁生日快乐,祝你天天开心!”
周泊辰垂着眼,看着这张照片。
照片里的江榴,似乎长大了些,又似乎没有。眉眼还是那样稚嫩,烛光映着她的脸庞,几分温柔,几分安静。
他的手指缓缓滑过照片。
滑过她的眉眼。
……
这两三年,周泊辰和岑晓去过很多地方。
大多是岑晓提议,或者她想去,他便答应,陪着去。
一路上周泊辰也很少说话。
他只是靠着车窗,淡淡望着窗外,看外头掠过的风景。
岑晓也不会说什么。
最初有几次,走在外面的时候,岑晓想要来牵他的手。
周泊辰很快注意到。
少年微微垂眼,每次都不着痕迹地避开。之后岑晓也没再那样做过。
如今回忆起来,周泊辰其实不太记得去过什么地方。
l市于他而言,仍旧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
他只知道,这是一个他母亲在离婚后生活了将近十年的地方。
还知道,这是一个,没有江榴的地方。
没有那个小姑娘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仰起头跟他说话,或小心牵他的袖子,或他骑单车载她,没有她的声音,没有她的气息,春夏秋冬,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连梦都不曾梦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