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出宫敬香这一日,茂之的车队在前面,太后和妃子们的车队在后面,一群人出了宫浩浩荡荡的奔城外走。
百姓们早就听闻了风声,此刻都聚在街边想一窥天颜。胡枝子走在下面,不时用眼睛去扫街边的人群。突然她看到了那一日出宫去茂言喜宴路上看到的深色衣裳的男子。他还是那一身衣裳,站在人群中,望着茂之的轿碾。然后他似乎发现了胡枝子在看他,于是盯着胡枝子,又是冲她粲然一笑。一瞬间,胡枝子的记忆似乎回到多年前的那天,詹青林在临走前也是这般冲她笑。她对自己产生这个想法愣住了,再回头,那人已经不见了…
茂之坐在龙碾上,掀开了帘子站了出去,百姓们看到了真命天子,开始欢呼。德公公赶紧小跑上前:“皇上,三思..”
“不怕。”茂之安慰他,然后冲百姓们挥手致意。茂言的手势动了动,部下变换了防守的站位。茂之的自在,与卫队的紧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后面的妃子们听到声音也不敢探头,常妃坐在自己的轿中实在忍不住,偷偷掀开轿帘看了一眼,她很久很久没有出宫了,这宫外的世界太美好了,怨不得胡枝子总是想出宫。正当她看着,突然有一个纸团从掀开的轿帘扔了进来,她狐疑的打开看,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于是便把它扔到旁边的小桌上没再理会。
这一路热闹着,耽搁了很久,到了出城休整的时候已近午时。大家都有一点疲惫,茂之和茂言去太后的帐前请安,宫人去禀报良久才出来:“太后睡着了…这…”
“无碍,我们只是来给太后请安,看看太后身体如何。既然睡下了,就等太后醒了再说。”说罢二人一前一后向回走,胡枝子已经开始皇上准备餐食了,七姑娘在轿上坐不住,也过来帮忙,加上素然三个女子,在那里井然有序的忙着。
吃过午膳,休整片刻,便又开拔。胡枝子看着茂言他们骑马十分羡慕,悄悄的对茂之道:“皇上,奴才要是能有匹马骑,那可真是太好了。”
茂之放下手中的书向外看了看,一群威武的汉子骑在马上,一字向天边排开,的确是壮观。
“不准。”然后放下轿帘,书也看不进去了,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过了会儿,窸窸窣窣的,轿帘被掀开了,嘟着嘴:“皇上..”
“这么想骑?”
赶忙点头。
“宋然,备两匹好马。”
待宋然牵来两匹马,茂之从轿上走下来,牵起其中一匹,翻身上马,这上马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衣摆飞出一道好看的弧线,看起来就是个中好手。胡枝子还未见过皇上策马,不禁呆了一呆。
、茂之看着胡枝子的神情,心中得意了一下,故意冲她凶:“还不上马?”
“啊?”胡枝子看看宋然又看看茂之,意思是这样合适吗?会不会有危险。
宋然冲胡枝子点了点头,意思是放心去吧。
胡枝子放了心,牵起另外一匹马,倒是不敢像皇上那样上马,毕竟是女孩子家,又当着朝廷百官和后宫妃子们的面,故而慢慢的蹭上马。她有许多年没有骑马了,没想到这匹马儿倒是跟她很好,不欺生,乖乖的让她上马坐好。
此时妃子们都伸头看风景,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心中不禁嗤笑一声。王贵妃气坏了:“长成这样还要勾引皇上,真当皇上眼瞎了呢?”
茂之才不管那些个,看见胡枝子坐好了,双脚一夹马肚子,喊了声“驾”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胡枝子自然也不能示弱,紧接着冲了出去。
茂之在前面飞奔,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衫,一片豪情;胡枝子紧跟其后,笑意嫣然,坦荡自由。热风呼呼的吹过他们耳边,马蹄卷起浓重的尘土,真的有一骑绝尘之感。
转眼间便把众人甩在了身后,茂之勒了勒缰绳放慢马速等胡枝子追上来,然后侧过头看着胡枝子。胡枝子顽皮的笑了笑,一夹马肚冲到了前面,茂之大笑着追了上去。
胡枝子也不等他,马儿飞快,她的心也飞了起来,这种感觉多年来不曾有过!
茂之看她如此,不免动容。二人骑到一个凉亭,不约而同停下马来,栓好马。在凉亭边的小溪里舀了水喝,然后在凉亭里纳凉。
胡枝子许多年没出过京城了,抬眼看风景,云卷云舒峰峦叠翠山花烂漫,竟然看痴了;茂之却不看风景,只看胡枝子。二人这样静静的,竟然看了许久。
待胡枝子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茂之再看她,于是冲他笑了笑:“皇上在看什么?”
“在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
茂之笑笑不语。你有什么好看?这个问题我不必作答。你看风景的眼神清亮,你笑的时候深深的酒窝,蝴蝶落在你身上不肯走,你的衣角沾着青草叶,你的发丝被微风吹起…无一处不好看。
茂之想起小时写诗讲求对仗工整,看见美丽的女子都要吟诗一首。然而真到那个点上,却发现根本不需要写诗,那女子本身就是诗。
走过去从身后环住胡枝子,对她说:“再看一会儿风景罢…”
晚上宿在窦店驿站,山区的夜晚很凉。胡枝子提议大家吃热乎乎的蒙古烤肉,除了茂之、七姑娘、茂言和部下,没人知道胡枝子说的蒙古烤肉是什么。于是就把生杀大权交给了胡枝子。
胡枝子指挥着大家架起了火,牛羊肉切成大块串在树枝上放到火上烤,不一会儿便传出滋滋滋的声音,撒上一些调味品,香味便出来了。烤好了一串赶紧献宝似的拿给茂之:“皇上您尝尝…当心着点…别烫到…”
茂之撸下一口肉,嘴角泛起了油花,肉香在口里四散,好吃的要命。
胡枝子赶紧又地上一壶酒,茂之拿过来,喝了一口,一口肉一口酒,转眼间一串便吃完了。瞪着胡枝子还要吃。
大家看皇上如此不拘束,便也放肆了起来,唱着歌喝着酒吃着肉,无比畅快!
妃子们没进宫以前也是在深闺之中,哪见过这种场面,自然是个顶个的放不开。王贵妃翘着兰花指,生气的指着那一群狂欢的人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常妃倒是很喜欢这种场面,挪了一个小板凳儿到七姑娘身边,跟她一起吃肉,但就是不能喝的,她酒量不好。
七姑娘之前查过常妃,知道她的家底儿和人品,如今看她这般,自然也不讨厌她,两个女子很快就打成了一片,开始聊些有的没的。
孙禄坐在朝廷大人那一边,看着茂之和胡枝子。这一天下来,他发现皇上对胡枝子十分不一般,那种不一般是男子对心上人的不一般。于是心里便明白了几分。思忖着回去后要跟孙牧远谈一谈。即便如此,他对胡枝子也还是十分欣赏。这姑娘不像寻常人,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侠气,但又温柔异常,这样的女子,如果能跟孙牧远修成正果,自然是孙牧远的福气。但如果有皇上在…怕是不行了。
太后在大帐里,这一日几乎没有睁眼。而今她的身体已经是倒了,她心里越来越清楚。有时候她能控制自己的心神,想想皇上,从前她对他严厉,那是因为想借他站住脚,想给王家铺后路,但她从来没有真正的伤过他。
她糊涂时做的事情,清醒的时候还能想起来,她无数次后悔,但无数次犯错。而今在太后越来越清明的头脑中,她什么都想清楚了,自己是被害了。自己二十七年前犯下的孽债,现在找上了她,让她一步错,步步错。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想跟茂之说些什么,但她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她费力的敲了敲帐,但外面太吵了,没有人听得到。这时她的大太监闪了进来,阴狠的看着她:“太后您还不能死,您还得等等。”
太后的眼睛惊恐的睁大,竟然…大太监撬开太后的嘴,向她的嘴里塞进一片药丸:“您还得再活几天!”做完这些,擦擦自己的手,转身出了营帐。
太后的眼角湿了,而后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了下来。她得去见先皇了,见了先皇该说什么呢?…
太后这样想着,便昏昏沉沉睡去了,这一睡便梦到了16岁被王家送进宫那一年。那是她最好的年纪,投身于后宫争斗之中,屡屡胜利。那时先皇十分宠她..谁知后来竟来了一个她赢不了的对手…她梦到自己那些年做的事,冷汗出的透透的,直到打湿床褥…
人生竟是这样一个轮回啊..她由梦转醒,听到外面的笑语喧哗。想起那个叫胡枝子的宫女,她第一眼见她,就知道她不一般,她知道皇上爱她…想起在小年夜上,她从浣衣局的队伍里走上前,她看到茂之的手指动了动..那是她从小教养的孩子,她什么都懂..这是她对这个儿子唯一的善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