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捷深入民间了解百姓疾苦。
戎人废城中聚集了十六万戎人老弱妇孺！
这不是一个小数字。
每一天吃喝拉撒许多粮食，需要多少行军丹。
行军丹不能长期服用，那么每隔多少天让戎人吃一次粮。
能行动的妇孺们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在烧成白地的残垣断壁里翻找。
没有烧尽的木头，以及木头没有彻底燃烧留下的木炭。
摸索那些没有被秦国人发掘到的地窖，寻找食物以及可以用的物品。
只可惜，戎人本就穷困，即便有地窖也是空荡荡的，很少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戎人开始刨树根、挖老鼠洞。
也有人跑到野外下套子，或者寻找冬眠的小动物。
不是嬴捷不给他们食物，而是戎人都感觉，秦人抽走了青壮，自己这些老弱肯定是被抛弃了。
说不定明天秦人就收拾铺盖走了，留下自己这些人冻毙于风雪。
所以，食物得提前搜罗、提前准备。
嬴捷也没有解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深入到每个区域，逐个安抚、慰问。
“我们有很多粮食，够所有人吃的，大家不要担心！后续还会有粮食从外面运进来！”
只是，一个戎人戳破了嬴捷的谎言。
“有秦国的大官跟额们说了，不会有粮食的，城里这些就是所有的粮食。”
“秦国的大官说了，这些粮食只够咱们吃三天。”
“秦国的大官还说了，除非死掉一半的人。”
嬴捷没想到老秦人这么恶毒，直接把自己掀了个底朝天。
不过嬴捷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一个问题：城里的粮食只够吃三天，就算加上行军丹也只是从三天变成十天，或者半个月。为什么死掉一半的人就能撑到来年开春呢？
就算少了一半人口，也只是从十天半个月，变成二十天或者一个月好吧。
西北的冬天又冷又长，即便开春，也不会立刻暖和下来。
距离春暖花开，怕是还有两三个月。
“秦国的官吏是猪脑子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算不明白！”
“问题是，这些戎人还都信了！”
“他们怎么那么蠢？”
骂咧一通，嬴捷照常发放食物。
城隍大人已经说了，最多七天，援兵就能赶到。
撑过这七天就行了！
可是领取食物的戎人跪在地上，向嬴捷磕头。
老人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磕头时候被风吹得左摇右晃。
嬴捷慌忙扶起老人，“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老人抓住嬴捷的手，说道：“这位贵公子，您是好人。秦国的大官只知道搜刮额们的食物，公子您给额们发食物。”
老人苦树皮般的手在陶罐里抓了一把，是粟米。
虽然带着壳，可的的确确是粟米没错。
“老人家，你放心吧，粮食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老人把陶罐放在地上，又朝嬴捷磕头，“贵公子，额就不吃了，留下一口粮，多养活几个娃子吧。”
“你们不吃怎么行？”
老人说道：“额死了，娃子们就能吃上肉了。把额滴肉风干了，磨成粉，掺到粟米里，做成肉糜子，娃子们肯定吃滴香。”
听到这话，嬴捷瞬间想明白了之前的问题。
为什么说死掉一半的人，就能保障剩余的人活下去。
这不仅仅是少了一半粮食消耗的问题，还是多出了八万份肉。
“呕……呕……哕~~~~”
老人身后，又出现许多苍老而消瘦的身影。
他们互相搀扶着。
有的人自己无法行动，被其他人搀扶着，或者背着、拖着来到嬴捷面前。
“贵公子，额们就不吃了……”
“贵公子，这是额昨儿个抓滴老鼠，你看，多肥……”
老人献宝似的抓着一只剥了皮、掏了内脏，用木棍撑起肚绷子的大老鼠。
其他老人也拿出各种草根树皮，交代吃法、用法。
不一会儿，嬴捷面前就堆了半人高的食材。
食材旁边跪了上百人。
而且还有人陆陆续续赶来，一言不发的跪倒在末尾处。
有的老人甚至光着身子，显然把仅有的衣服也脱给了子孙后辈。
嬴捷连忙走过去，脱下身上皮裘裹住老人。
光鲜亮丽的皮裘早就变成土色，往日里吹口气就能看到漩涡的毛发也糊满了泥点子。
可是这个皮裘非常温暖。
不仅是它能遮风御寒，更因为它带着嬴捷的余温。
那温度仿佛能将老者的心融化。
他“嗷”一嗓子跪了下去，朝着嬴捷磕头。
“贵公子啊，求求您开恩，杀了额们吧，额们死了才能给娃子留一口吃的啊。”
“我……”
朝堂上，老秦人不带任何感情的说出“坑杀四十万”。
听到这话时，嬴捷心中充满了自豪。
老秦人一怒，流血漂橹，白骨盈野。
何其雄哉！
何其壮哉！
何其快哉！
可是当一群戎人跪在面前，请求自己“开恩”杀了他们的时候，嬴捷踉跄的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贵公子啊，求您开恩，杀了额们吧。”
“今儿个风大，干得快。”
嬴捷看着面前的戎人，看着那一张张苍老而又沧桑的面孔，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从小，他被灌输的就是戎人很坏，像禽兽一样凶残。
从来没有谁说过，戎人也是人。
更没说过，也有人性！
跟在嬴捷身后的老卒不由自主按在剑柄上，低声说道：“公子……”
嬴捷摇了摇头。
“杀了他们，然后呢？杀掉八万人，剩下的八万人就能活下去。明年呢？是不是再杀掉四万人，剩下的四万人才能活下去？后年呢？大后年呢？”
老卒没有说话，只是麻木的低下头。
类似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易子而食，在荒年太寻常了。
年景不好的时候，埋人都得挑深更半夜，偷偷下葬。
因为会有人一路尾随，待人走后掘坟盗尸。
“公子，额们老秦人……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听到这话，嬴捷缓缓站起，直视着老卒，“如果有一日，只剩你和我呢？”
“额走在公子前头，额愿为公子奉献一切！额走在公子后头，也愿为公子殉葬！”
其他一同流放的老卒、马夫、妇人等也都跪倒下去，表示愿为公子捷献上一切，乃至殉葬。
嬴捷拳头紧紧握起，随即颓然摊开。
这就是秦国！
这就是现实！
这就是世道！
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指缝里沾着血、牙缝里塞着肉。
嬴捷昂首向天，努力不让泪水滚落下来。
看着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太阳，嬴捷心中生出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