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时玥因为摸不清他的脾性,也吃了不少亏。
后来她才真正理解,人的性格本就是多样化的,乙女游戏中的“年下忠犬”标签,并不足以概括灯尧的全部。
在她看来,灯尧既是个成熟可靠的行动派,又是个血气上头的愣头青,也是个“表里不一”的傲娇系,更是个无比慢热的温柔师兄,甚至是个隐藏很深的潜在病娇……
面对不同的人,他也会和别人一样,表现出不同的样子。
尤其是在时玥面前,他总是显得不那么理智,不那么冷静,也不那么成熟。
其实,灯尧的性格形成,在他短短二十年的生长经历中,非常显著。
他出身尊贵,天命不凡,是仙界最受重视的二殿下,小小年纪便离开父母和兄弟姐妹,孤身一人跟随这世间最强大的傲世神尊修行,在所有人的殷切期待中成长,又早早的下界历练,在艰难险阻中练就一副冷酷面容……
各方面的严格要求之下,他不可能不压抑本心,压榨自我,成为大家所期待的样子——独当一面,完美无缺。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神尊座下的大弟子,是仙界今后的掌权人,是少年天才,是距离新神之位最近的人……
似乎所有人也都忘了,他才二十岁。
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本该绽放的年华,他却学着神尊的样子,削减自我,塑造冰冷老成的外壳。
故而,他一早就察觉到了时玥乖巧温驯的面具。
她花言巧语,装模作样,接近时总带着不经意的讨好。
她似乎也和他一样,套在壳子里,令人生厌。
故而,他总是忍不住在时玥面前失态,做出一些并不符合他初衷的举动,往往过后自己独处时才能意识到,他似乎又做得过头了……于是便别扭着找借口送东西弥补。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也就稍微缓和一下关系这样,忽远忽近,时好时坏。
或许,这就是神尊交出来的爱徒吧,自我拉扯与内在矛盾有一手的。
灯尧与时玥之间,更像是同龄人之间的相处。
日子久了,慢热的他也终于渐渐对时玥上了心。
可惜,太晚了。
连他自己都知道太晚了。
灯尧安安静静的随意坐在满屋成群的木灵团子中间,温和的望着周围的小可爱们。
只要有这些亲切的团子们陪着,他就恍若置身山水之间,魂归自然,惬意极了。
就好像,他又回到了灵珏峰的后山里。
悠闲,自在,乐得逍遥。
他会在飞流直下的瀑布中修炼,会聆听山风与鸟鸣,会等待时玥那一声声略显聒噪的呼唤。
她站在绿荫树下的细碎光影中,远远向他招手,满脸都是灿然笑意。
他习惯性的嫌弃她太过吵闹,却总也忍不住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
叽叽喳喳的女孩,在看到他修炼后的一身薄汗时,流露出片刻的拘谨,然后眼神乱飘,生涩的转移话题,去看他身边的一只只木灵团子。
她和他一样,也喜欢这些可爱的小东西,甚至还傻里傻气的和它们对话。
不做任何伪装的时玥,比她那副兔子似的乖顺模样可爱多了。
他喜欢她情绪流露的每个瞬间,鲜活动人,聪慧灵动,眼神里还透着一股子不安分的野心。
他喜欢她这样,可他当时却……作何反应呢?
责骂,嫌弃,言不由衷,莫名的针锋相对。
如果有人敢这么对他甩脸的话,他早就和那人撇清关系了,可时玥却依旧笑呵呵的唤他“师兄”。
灯尧的思绪不断飘回灵珏峰。
那是他长大的地方,也是他拥有最美好回忆的地方。
他的归属感也在那一座座四季分明的山间,而非这仙气萦绕巍峨气派的宫殿。
灯尧静默的坐着,明澈的眸底不见半点猩红,谁知,这份清澈须臾间改变!
他脸上的温和骤然溃散,白皙的面颊染上层叠的嫣红,眼角浮现出丝丝缕缕的血红。
他猛地扯过粗布玩偶,盯着它怔怔出神,随即牙关紧咬,愤恨骂道:
“是我先来的,为什么不是我!”
“早该察觉到的!”
“混蛋,没良心的混蛋,她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沉闷的嗓音压抑着情绪,眸底的血丝似有炸开的迹象。
披散的发丝垂在脸前,将他的左脸彻底遮挡。
“无妨,师妹不喜欢我,我自有办法让她喜欢。”
手中的玩偶被他抓得变形,布料全都皱成一团扭曲的形状。
“她只能是我的!”
木灵小团子们也都炸开锅来,咋咋呼呼的雀跃不止。
“嗯嗯!啊啊!嗯嗯!”
诡异的氛围中,灯尧摇摇晃晃的上前几步。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他茫然的阴冷目光突然有了焦点,直直盯着时玥站立的方向。
发丝晃动间,他半遮半掩的脸上,赫然裂开一道大大的微笑。
人与自然秒变惊悚恐怖片。
真是没想到,他那张英气十足的漂亮脸蛋,还能露出这种癫狂的表情!
时玥:“……”
所以,他的黑化,是受了蛊虫的影响。
反正已经被发现了,那也没什么好客气的。
眨眼间的功夫,时玥便移步至灯尧身边,笑道:“师兄,别来无恙啊。”
别来无恙个屁。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气人!
时玥才不管他作何回应,当即侵入神识。
转瞬,时玥便来到灯尧识海之内。
记忆中,当初小狼被种下三只识海蛊虫,神尊也是这么做的,那她也有必要进来探探底。
只是,时玥没想到,灯尧师兄的识海,竟是如此的森林奇景——
绿油油的草地上,满是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树下则是千奇百怪的花枝与蘑菇。
柔和的金色阳光斜斜的映照而下,映出斑驳光影,空气中漂浮着浅金与莹白的光点,如夏日萤火。
在这奇幻林间,藏着一间间与树木完美融为一体的木屋,到处都是浑圆的木灵团子,它们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不在好奇的打量着时玥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有些坐在枝头向下张望,有些举着蘑菇假装避雨,有些用手挡住眼睛……还有一只沉浸在追光点游戏中,跑得跌跌撞撞,一骨碌滚到时玥脚下,撞得它头晕眼花四脚朝天!
而这一切,全都被包裹在巨大的藤蔓圆弧之中!
童话一般的奇幻森林。
是灯尧的世界。
是他心底的净土。
他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让她闯进来,没有丝毫的阻拦。
星芒闪烁,细致探查,时玥心中已经有了结果。
她蹲下身,拨起打滚的木灵团子,露出相当和善的笑容,问:“小乖乖,最近有没有遇到一些很坏很坏的东西啊?”
木灵团子挺了挺圆滚滚的肚皮,满眼懵懂,一双大眼眨啊眨,不解的看着时玥。
时玥轻声继续:“比如丑东西,或者虫子之类的。”
木灵团子抬起胖手,戳了戳脸,疑惑的“嗯”了一声。
紧接着,它抓住时玥的袖口,开心的往上爬,然后站在时玥肩头大肆呼朋引伴。
“恩啊啊啊!”
于是乎,藏在附近的一只只小木灵全都涌了出来,乌压压的一片,像是黑糖珍珠成了精。
它们汇聚在时玥脚边,你一句我一句的吵闹着,似乎是在争相说着些什么。
最终,它们让出一条窄窄的小路,将时玥引向森林深处。
时玥带上肩头的木灵团子,快步而去。
对着她的步步深入,温馨治愈的森林奇景渐渐褪色,围绕在最外面的粗壮藤蔓渐渐变得扭曲而狰狞,不断向内收缩盘旋,只剩一条幽深的通道。
蜿蜒曲折,仿佛内缩的漩涡。
外景开阔,内里却是个蜗牛壳,真有你的啊灯尧。
很快,时玥便在这藤蔓构成的壳子深处,找到了熟悉的封印结界。
毫无意外的,结界出自神尊之手,背后封印着横冲直撞的魔气。
而在这结界之外,还有一处小小的冰晶台子,台子上则坐落着一道复杂的莹白阵法,阵法中压制着扭动挣扎的蛊虫。
草草几眼,时玥便通过此处的构造,还原出了那日的惊险——
蛊虫强悍,蕴含大量魔气,一时难以击杀,然时间紧急,护住灯尧性命要紧,神尊只得速速凝聚冰晶石台,刻下阵法,将其困住,随即收服肆虐不止的狂躁魔气。
危机关头,全靠神尊稳中取胜。
时玥不动声色的抿唇,其实,她知道,以神识进入此地的神尊,境况也十分艰难,他不能有半分差池,否则,蛊虫反噬,师徒皆亡。
但他还是做到了,用他那副早已疲累不堪的身体,保住了星月阁所有人,甚至还提前将她隔绝在外,免遭魔尊毒手。
可惜,千算万算,神尊没料到戈九会偷取神女力量,给予时玥以重创。
神尊老爹他……不是在救这个,就是在救那个,可他自己呢?
下落不明。
销声匿迹。
罢了,当务之急是先救回师兄。
时玥静静的伫立在冰晶石台前,幽幽的睥睨向下,露出嫌恶的微笑。
最讨厌这些丑陋的虫子了。
尤其是这东西还能影响灯尧的心理健康!
星焰爆燃,炙烤不息。
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用足了全力,直取蛊虫性命!
此虫本就被神尊困死,又遭时玥猛烈一击,纵使它是蛊王,也难逃一死。
血红的虫子无声的扭动着,很快,它便被烧得焦黑一片,扭不出半点动作。
空气中渐渐出现怪异的烤肉味,时玥挥挥手,清除怪味,随即加重力道,星焰迸发,蛊虫焦黑的躯体登时碎裂,徒留一小堆不起眼的黑灰。
这下,蛊虫彻底死无全尸。
时玥怕它死灰复燃,便又来回扒拉着灰堆,确认蛊虫彻底消亡才作罢。
临到末了,她甚至还不忘把这灰堆分毫不差的装起来带走,生怕它还能影响灯尧的心智。
接下来,便是这封印在结界之内的魔气。
时玥唇边扬起得意的微笑,哼哼,这次该轮到师兄向她请教了。
告别识海之内的木灵小团子们,时玥闪身离开。
神识回归。
灯尧诧异的站在她面前,眼底的红血丝还未散去,癫狂的神态已然化为疑惑不解。
一时间,他有点分不清发生了什么。
他刚才好像还坐在屋里冥想,不知怎的想到时玥,于是就走了出来……然后……远远的看到时玥?
不对,时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灯尧蹙起剑眉,连带着眼尾也被压低几分,无辜极了。
或许这就是男主之一吧,就算是被魔气侵扰,也不见半分狼狈丑陋,反倒平添异样美感,像是红了眼睛的兔子。
当然,他这兔子脾气不咋地,还会咬人。
很快,灯尧就捋清思绪,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于是,短短几秒的时间里,他的脸色变了又变,那叫一个五彩缤纷。
时玥看得乐呵,打趣道:“师兄啊,感觉怎么样,见到我是不是好受多了?”
灯尧对她表明心迹时,她紧张得无所适从,抗拒他的感情之余,还有几分愧疚。
而现在,时玥很是自然,心里舒坦极了,没有半点扭扭捏捏。
灯尧拧眉不语,静默的盯着她。
他能感受到,时玥周身的气息已经改变,有些超乎他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自从那日大战受伤后,他便被父皇母后带回寝宫休养,除了“魔族大败,神界恢复如常”之外,他能知晓的事情太少,众人好像有意对他隐瞒着什么。
如今看来,隐瞒的事,定然和时玥有关。
“你……”
灯尧刚要出声询问,头颅中便一顿抽痛。
翻江倒海,搅得他痛苦不堪。
没说出来的话,就这么被生生憋了回去。
还能怎么了,入魔之后脑袋疼呗,太正常了。
时玥挥动指尖,抚出一抹亮晶晶的星芒,汇入他青筋暴起的太阳穴。
随着她的动作,灯尧疼痛缓解。
他垂眸看向时玥,眸底情绪晦暗不明。
他似乎想说点什么骚话,但最终还是客客气气的道了句“谢谢”。
时玥扬眉一笑,直截了当:“师兄,要想彻底摆脱魔气,你得跟我走。”
灯尧眨了眨还在痛的眼睛,点头应允。
这也未免太好拐走了吧!
就这样,时玥仿照着神尊的手笔,留下一封信,将灯尧拐回了星月阁。
连带着,还有他的随身玩偶和一屋子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