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局外,杨叶轻叹了一口气:“金南第三也来了,淮南争霸的奸细看来不少。”
黄鹤去冷笑着转过头来:“小秦淮,淮南这么大块地方也只有靠你们了……”慕容茯苓、白路等人脸上颜色登时一变,杨叶面不改色:“小秦淮再厉害,也要同其他帮会一并合作抗金,哪像你们金人,只懂得孤立从事……” 黄鹤去微笑地看了他一眼:“你们效仿云雾山比武,却没有天骄在,只可能适得其反,自行分裂!”
一阵冷风拂过。 层层兵刃迎向黄鹤去,他诡异地一笑,忽然间往水下一潜,像影子那样迅捷飘忽,水面上只留下泛泛涟漪。 慕容茯苓要去追,杨叶一把将她拦住:“这是他看家本领,是一种叫做‘潜龙游’的逃遁术。”
他叹了口气:也许这次比武,本是不必的…… 莫非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真的就是我爹……?”
北海龙叹了口气:“鹭飞收你为徒,传你武艺,也许就是为了减轻当年害鹤去走错路的愧疚,鹤去此番回来抓他,一定还想得到《白氏长庆集》,却想不到,鹭飞已经将它传给了你当是一种报偿,不能向父亲还债,就还给儿子,你师父,真的很重情义……”抬起头来长嗟叹:“当年,我和幽儿何尝不是害了他,现在,大家都老了,老了……” 说罢,北海龙亦一步步地往江心去,头也不回,他身后的水气越来越浓重,在他更远的地方,是令人发悸的幽凌山庄…… 吴越蓦然想到往日间,在冷静的泰安小道上,冯有南和另外几个恶霸子弟欺辱胜南的情景来,那个时候胜南还没有桌子高,吴越毅然冲上去救他,冯有南虽然害怕,却哈哈大笑着讽刺:“他是奸细后人,你不也是个野种么?!”
后来,理想一直陪伴着他们三兄弟长大,除了对未来憧憬,对现实遗忘之外,他们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谈论自己的父亲,胜南说,他只希望父亲不是为一己私利伤天害理的奸细,而宋贤,希望父亲年轻的时候驰骋疆场叱咤风云,而吴越,却轻描淡写地说:“我只希望我爹能好好照顾我娘,我娘总是生病……” 吴越哪里知道黄鹤去也就是他的父亲啊,他只站在岸边轻轻地问自己:为什么莫非的身世和我这么相像,为什么找到了父亲,他却没有一丝喜悦?我对我自己的父亲,理应也这么痛恨是吗?磊儿,你呢?是不是也恨我们的父亲?还是恨天…… 次日晨,莫非终于也走了,离开了淮南,带走了莫如。 杨叶和吴越看见那片孤帆,在水波里沉浮起伏,杨叶不禁叹了口气:“有这样一个父亲,他还能做什么?身世害人!”
吴越轻声道:“希望他不要认贼作父才好……”杨叶一笑:“他不会的。”
看着一脸疑惑的吴越:“一个人的理想抱负不会被仇恨恩怨冲淡,他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吴越点点头:“杨兄说得极是,慕容山庄能有杨兄这样的人才也不愧为姑苏第一。”
杨叶抱拳:“吴兄过奖了,那智囊的称谓在下受之有愧得很,对了,明日战毕大伙儿要去北固山决胜,吴兄可去?”
吴越笑道:“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我的弟兄啊……”杨叶哦了声:“林阡是么?我也久仰大名了,只是从未见过。”
深秋晨风吹在江面,吴越看着江上点点鳞光,扭头去问白路:“胜南有没有加入小秦淮?”
白路摇摇头:“红袄寨与小秦淮的恩怨未了,这两只船他一脚没法踏。”
吴越笑道:“白姑娘认为红袄寨干了坏事?”
白路笑:“表面上是,实际上谁都知道。”
吴越道:“姑娘了解这一点固然很好,可惜抗金联盟里总要有这样那样的事端,就像这次的决胜淮南,总是有人从中作梗,结果使得淮南一片混乱……边境上近来也不是很太平,人心并不安稳,外界传言金国公主在某个使团里如今就在淮南,也许金国那些高手就假借这种名义潜了进来……”白路明白他所说的严峻形势:“他们在暗,我们在明……” 润州、扬州、瓜洲渡,这三个战场在混乱中重新统一在北固山,决胜淮南这幌子虽然已经千疮百孔,却奠定了慕容山庄和小秦淮两个至高无上的地位。 杨叶和慕容茯苓找到慕容山庄驻地时,惊讶地看见慕容荆棘已经梳了少妇的发髻,茯苓惊讶不已,立刻坐到姐姐身边去:“姐姐这是?难道这一路传言都是真的?”
荆棘冷冷一笑:“显然不假。”
茯苓四处看了看,低声道:“你不喜欢杨……么?怎么嫁给了沉浮哥?”
荆棘继续面不改色:“为什么我要和喜欢的人成亲?”
茯苓错愕着咋舌:“姐姐,你在说什么?!”
荆棘笑着说:“茯苓,你不会懂,日后我要巩固慕容山庄在平江的地位,沉浮的势力很重要,茯苓你不必过问。对了,你替我们输了一场是不是?叫你让着杨叶一点你偏偏不肯。”
茯苓涨红着脸不说话。 傍晚,密林深处的篝火之侧,吴越和胜南两人望着缭绕青烟发呆,吴越忍不住,被烟呛得咳嗽,胜南知他是伤心,轻声相询:“石磊姑娘怎样了?她和你怎么处理感情的事情?”
吴越微笑着掩饰:“还是兄弟好,别的人见了面,都喜欢探问我父亲是哪一个……” 胜南一愣,续听吴越讲:“磊儿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你知道吗?她,已经有了身孕……她不肯听,她坚持着要把孩子生下来,我真是没有用,我劝不了她,更留不住她,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头也不回立刻就走,我知道她转身的时候一定心都碎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我怎么去追,我们在一起,会遇到更多的谴责,会对她伤害,我只能希望,她生活地好些……胜南,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喜欢烧纸了,原来人生有这么多不顺心的事情……胜南,想必你也听说过一些玉泽和宋贤的事情……” 胜南一怔,轻声说:“我和玉泽分离了那么久,她被人霸占差点被玷污我也不知道,这几封信在驿路上耽搁了好多天,宋贤写的,都是报的平安,可是我收到信的时候,玉泽的事情我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根本不是他信里说的那样……我真的,对不起玉泽,负了玉泽……”他把信丢进火里去,狠狠地沉淀在烟火的气息里。 “不,不是你负她,其实,你如果没有遇见你爹,一定连云雾山也会放弃,为了你爹,你才会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云雾山、泉州、建康……”吴越为他辩驳。 “我只给了一个人承诺,却没有给她倚靠,难道不是负她?”
胜南冷笑着,“早在闯荡江湖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很多事情不是那么顺利,很多事情越发展就越偏离我们的愿望,很多事情越往下过就越古怪……” 吴越再也克制不住,蹲在火边掩面痛哭,胜南失神看着他,方才的笑容也僵在嘴角,吴越已经把一切都宣泄了出来,而胜南自己,是不是可以把一切继续藏在心里,是不是也可以为爱流泪,还是继续用笑容去面对这一切的变故呢……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流泪的时候。他们的爱,还有可能挽回,可是新屿不再有了,新屿和石磊,已经定死了今生无缘。 “新屿,我们无论经受什么打击,都要站起来,活得比以前更好……”胜南从来都是这么说,说的时候,却也一次比一次伤感。 吴越却很喜欢在难受的时候听见胜南略带伤感低沉的声音,那似乎比什么都慰藉…… 次日晚,云烟将沈延、胜南一并拖了去听话本,云烟心情大好,沈延、胜南皆沉闷,但看她开心也不好扫了人家的兴。云烟姑娘和吟儿很像,走到哪里都把快乐带过去,只是不像吟儿那么傻,吟儿要是坐在她身边,铁打的三个字“不成熟”,沈延这样想着,微笑着在云烟身边看她侧脸,觉得她出神聆听的样子真好看。 那话本名叫《碾玉观音》,养娘秀秀和工匠崔宁的爱情故事,云烟听得真的太入神,胜南连叫她三遍她也没听见,沈延却只觉得胜南太不懂情调,干会破坏。 沈延正盯着她看,忽然云烟赞叹了一句:“那姑娘竟然如此主动吗?和蓝姑娘也是挺像的。”
胜南一愣:“与你也很像啊,你敢逃婚,也是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
云烟摇摇头:“不,这秀秀姑娘可以勇敢告白,能够宁死不屈,更能与崔宁生死相随,她是个多么不现实的人啊……” 三个人借着月光安静地往前走,云烟悠然地望着天上的月:“你们看到月亮会想起什么?”
“会想到两个字……孤寂……”胜南说。 沈延哈哈大笑:“别这么深沉好不好?我想到两个字,中秋!”
胜南一愣:我是刻意不去想这两个字啊…… 云烟呵欠了一声:“我倒是想到了两个字——月饼呢!”
沈延被逗笑,云烟笑着看他:“本来嘛!人之常情啊……” 等沈延送云烟回厢房,胜南往自己的方向去,心里剩下的,真正是只有寂寞在,还有的,只是天上那遥远的月亮作陪。玉泽,希望我还可以弥补和挽回,我有这个决心,可是,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正巧在花园里遇见玉泓,她的模样憔悴了许多,他们的见面,不可否认不像从前那样自然亲切,因为不再像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那么简单。 玉泓的脸上有点尴尬:“姐夫,那天我是有点太冲动,我竟然会那么放肆,姐夫,你原谅我么?其实我是很爱姐姐的,从小到大,姐姐做任何事情,她做对了我诚心为她高兴,她做错了我会拼命地帮她弥补,我真的,很爱很爱姐姐……” 胜南点头:“玉泓,我明白你和你姐姐的感情,也没有一丝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倒是担心你不能释怀,玉泓,你记住,你是个好女孩,总有一天会遇见真正爱你的人。”
玉泓微笑着且洒脱地点头:“你放心姐夫,做妹妹的哪里会和姐姐抢?”
“对了玉泓,你要提醒你爹,小心你舅父柳峻。”
胜南突然想起这件事来,蓝至梁在金宋两方关系上一直处于中立,胜南通过宋贤略微知道柳峻和蓝家的关系,担心柳峻会利用他们、伤害到无辜的玉泽和玉泓。 玉泓微微一怔:“舅父?你放心姐夫,我也闻知了他来破坏决胜淮南的事情,爹和他常年没有来往,上次若不是迫于云蓝势力,我们也不会去开封找舅父,爹得知了事情之后,立刻就把我们带到了淮南来,爹说他在这件事情上,不会站在金人那一边,姐夫你放心。”
她一步一步地后退出花园,等他离开好久才长吁一口气来:姐夫啊姐夫,如果我这一生,都遇不见一个如你那样的,是不是该悔恨我的年纪太小,在你心里一直是长不大的小孩呢? 一时间好难受,她的美貌,天下间她只承认输给她姐姐一个。 在胜南的心里,是长不大的小孩的女子,又岂止玉泓一个人,当年,他林阡其实也不解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