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儿因见越野不满,担心他会借题发挥、伺机对海逐浪寻衅,故那日的“偶遇”不了了之以后,一直留意着园外局势。虽说她跟兰山学的打探技术一流,但终究是人家的俘虏怎可能活动自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当儿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吟儿暂且默认红樱是自己人,并让她帮忙向别的婢女打听,寨子里最近有发生过什么状况——这个,办事也太不缜密了,万一默认错误,那一切就不成立了。 那红樱倒是冰雪聪明,一听就猜到吟儿的目的:“盟主想知道的,实是海将军一个人的安危?”
“……何以见得?”
吟儿一怔,看她这么敏锐,生怕她是奸佞,打破自己的信任。 “因为,盟主到定西这么久了,从不主动托红樱做一件事。”
红樱带着一丝微笑,柔声道,“蜚短流长、是非黑白,不用打探,自会传到耳里,唯独安危,需要去接近、去关心。”
吟儿一怔,忽然想起林阡,唯独安危,需要去接近、去关心,恰恰是林阡对她…… “还有个原因便是,这一整个定西,全然都是盟主的敌人,独海将军他,是盟主的自己人。与众不同。”
红樱叙说,真是个贴心的女孩子。吟儿看着她时,心里就一暖。 红樱不负所托,很快便帮她打探到海将军暂住之地清水驿,距她所在天池峡也就几十里路,奈何,中间密布敌人的眼线,就好比隔着千山万水。 又怎样?吟儿照样能知道,这几天苏慕然去见海逐浪多少次。不仅吟儿她关注,只怕很多人都在关注,是去饮酒弹琴,还是舞刀吟诗?费尽了某些人的思量,吟儿却想,只要不是拔刀相向,不管怎样都随它。不管是高雅也好,媚俗也罢,不管是清白的,抑或是肮脏的,不管苏慕然是真是假——重要的是海将军他高兴,他高兴就可以了。 奈何,却有人同样在揣测,海逐浪他是真心是假意。他接近苏慕然,是不是为了盟主,以及更多……? 诸如此类揣测的,都是爱惜苏慕然的人,生怕她遭到海逐浪利用,生怕海逐浪的到来是林阡的策略。瞬间,这些心声就在定西不胫而走,以讹传讹成为了所谓的内情——那就是,林阡故意派海逐浪到定西,利用海逐浪与苏慕然的旧谊,对苏慕然旁敲侧击并拉拢。 美人计,谁陷得早,谁就输了。吟儿知道,那不可能是林阡的本意,即便是,海逐浪也宁愿输,至少那样光明磊落,死而无憾。 所以,海将军那天的冷漠如冰一定言不由衷,海将军警戒苏慕然,却更爱她,一点都不矛盾…… 交涉,显得是那样风平浪静。波折,又是那么的突如其来—— 红樱说,昨夜越野为海逐浪设宴,本来进展得很风顺,哪知酒过三巡,越野手下一个叫游仗剑的武将,醉酒和苏慕梓的弟弟苏慕岩大打出手,鸡飞狗跳霎时煞了风景。作为东道主的越野显然大怒,立即命人将游仗剑和苏慕岩一起拿下。 吟儿点头:“越将军不满归不满,到底还是一寨之主,公私一定分明得很,怎容忍手下对宾客不敬。”
心道,自己之前担心多余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倒不是对海将军不敬,充其量只是扰了海将军的兴致罢了。那两个人,也并非冲着海将军去的。盟主猜,他们是为谁?”
红樱摇头。 吟儿一怔,即刻会意:“苏慕然?可是……怎生是那两个人自己打了起来?”
不该对海逐浪党同伐异么? “原先众人只道是二人醉酒,拉开带下去醒酒也便算了。不料苏慕岩少不更事,对上前来拿他们的人拒捕,口中直喊,你可以拿下游仗剑,凭什么拿下我,我又不是你越野的手下。又说,别趁我哥哥和顾震将军都在前线,你就以为我苏家人好欺负,若非我们,你们撑得了这么多年……” 吟儿心念一动,苏慕岩果然跟红樱描述的一样“少不更事”,提及姓苏的优越感,以及施恩望报的心情,并揭了越野从凤翔府流落到临洮府的伤疤。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好一个越野寨主,那个时候,他都从容不迫,没有把一丝在意表现在脸上,主上风范,如当初的单行。 然而,越野不说,自有人替他说,醉糊涂了的游仗剑,一把扯住苏慕岩的脸皮:“苏慕岩,告诉你那无耻的哥哥,瞎了只眼睛就好好回家里歇着,别再想着为非作歹……作奸犯科就痛痛快快的,何必出卖自己妹妹,把她送到强势下逢迎……慕然她,是我们大家的……!不能这样……她……不能……!”
一边说,一边跟苏慕岩抱成一团,后面的话迷迷糊糊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是什么,苏慕岩肯定也没听清。可是醒着的人听出音来了,苏家的势力从上到下都气的脸色发青,只有苏慕然一个人还勉强地、尴尬地挂着笑。 可想而知越野心中怒到极点,见士兵们分不开苏慕岩和游仗剑,于是亲自到人群中去,一手一个抓住后心,硬生生把他俩扯散,他两个还想打,四只拳头被越野两手掌控,全身攻势亦被他强力封锁。游仗剑在那种情况下才稍事清醒,红着脸噙着泪喊他“寨主”,显然也意识到了适才的一幕为越野丢了丑,越野说,“仗剑,向苏公子道歉,今天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彼时,苏慕岩还半醒不醒,若游仗剑道歉了,苏慕岩哼两声睡过去,很可能就真的大事化小,换做平时对越野言听计从的游仗剑,二话不说一定道歉,但那天,却破天荒地忤逆了越野一次——是第一次忤逆,偏不肯向苏慕岩低头:“是苏慕梓的错,是他们苏家的错!”
吟儿听完整个争端,本来心是为海逐浪所系,奈何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先赞越野主上风范,后想苏慕岩少不更事,再叹苏慕然顾全大局,最终完全偏题,大赞,“那个游仗剑,真是用情至深!哎,或许我真是把他们的关系想岔了。他们,都只是太爱苏慕然,把她当成了珍宝一样宠着……”他们心里的她那么纯洁,不能被海逐浪这种人污染。他们没想过,其实海逐浪跟他们一样,也觉得苏慕然是性感和纯真的最高统一。 吟儿道听途说,终于漏了很多关键。 红樱的转述中,形容了当时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唯独没有说到海逐浪,或许,那时候海逐浪是面无表情。 而那时,海逐浪就坐在苏慕然身边,紧紧静静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当时无人察觉。只看见台面上的海逐浪面无表情、苏慕然勉强挂着笑。 还有一点,是吟儿就算在场也一定看不出来的,是游仗剑那个武夫说的肤浅话里隐隐透出来的深意,是稍有机谋就可以一眼看穿的勾心斗角——定西越野山寨,越、苏之间,不是掎角之势,而根本存在裂痕。因为游仗剑闹事并坚决不肯道歉,使得这裂痕初次献世,也许,献世得太早,太不是时候…… 这个裂痕,表现于游仗剑对苏家的不信任,却根源于越野对苏慕梓的心病。昨夜的那场闹剧,表面上是游仗剑和苏慕岩在打,事实上,越野早就想打苏慕梓了。越野他,从来就觉得,苏慕然和海逐浪的接近,是苏慕梓授意,甚至是苏慕梓威逼。 苏慕然,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如此简单,她身上存有越野和苏降雪最后的联系。明明应该是苏家在寄人篱下,却只因为她的关系,越野才任凭苏慕梓发展到足够分庭抗礼,此情此境旗鼓相当,他怎可能不顾忌苏慕梓!?他怕苏慕梓利用苏慕然去跟林阡示好,他怕林阡凭借海逐浪在定西生根,继而,林阡远程、苏慕梓近距,对越野山寨实现完全控制。他心知肚明:一旦苏家在林阡帮助下强大,越苏两方的势力不再平衡,就一定会帮林阡蚕食了越野山寨的基业…… 个中深意,游仗剑一介武夫不了解,但他的话却暴露出了全部。听者有心,苏、越双方,非但不再是纯粹的友,更还撕破了脸。 合作久了,亲密无间了,难免会到这一步,已经对对方推心置腹,生怕对方先于自己背叛,所以一定要做好应变、找到退路,渐渐地,就会越来越可疑,越来越应不了变化,越来越无路可退,最终,一拍两散。 纵然统筹大局如林阡,也显然始料不及,海逐浪的出现对越野山寨一石激起千层浪,激得他们心潮澎湃、裂痕分明。原先纯粹的“交涉”,被吟儿笑言成“内应”,天意,竟又骤然变作了“离间”。 何况,现在的越野山寨,除了北面之外,堪称是三面受敌,临洮的二王爷和薛焕有了动静,陇西的楚风流和林阡就快打来,会宁一带,几年来都有陈铸在虎视眈眈,所以近期,越野都试图与林阡达到妥协,顾震苏慕梓于东面防御陈铸,西面二王爷则是穆子滕肖忆担责。所幸陈铸这几年来虽一直都在定西附近看似穷追猛打,奈何其既不属于大王爷,又不属于二王爷,守着个避世隐居的小王爷,本身就已经处境尴尬,不敢私自行动,不敢功高盖主,打起仗来到底少了些底气。不然,今时今日越野山寨还存不存在,还要打一个问号。 说到陈铸,有关游仗剑殴打苏慕岩的事,越野是想盖也盖不住,家丑外扬到这位诡绝的耳边,立马他就看出了一丝端倪:“游仗剑……越野……”囫囵吃了两口饭,忽然丢开饭碗哈哈大笑。 “将军,莫不是想到了什么妙策?”
部将齐齐询问。 “越野山寨,终于不攻自破……拿酒来!”
陈铸笑容满面,喝了一壶,开骂,“完颜君随,白送你这小子一场大胜仗!”
“啊……陈将军,怎么直呼二王爷名讳……”那部将新跟他,哑然。 “我高兴,你管得着!”
陈铸知道,内忧外患的越野山寨,这次是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