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夜。 征人没有节日,甚至不分季节。 山头,楚风月望着一片漆黑的潍州战地,怅惘。眼前浮现的情景,是命里唯一美好的时光—— 那年端阳,风月才四岁大,楚风流也刚七岁,隐隐记得那是个晴天,天很亮。墙外面人声喧哗,惹得两个小姐妹停下追逐、齐齐往门旁的世界张望。怀孕已有八个多月的母亲,脸上带着母性慈祥的笑,一边裹着粽子,一边关切地唤:“风流,照看好风月,莫跑得太远。”
“知道了娘亲!”
姐姐说时,挽住自己的手,攥得紧紧的,低头嘱咐,“风月,街上人多,捉住姐姐的手,别放开。”
江南,艾与菖蒲,龙舟诗赋,艰苦却自由的岁月,充满欢声笑语、温馨甜蜜。重要的是,一家团圆,虽然印象中父亲只出现过几次。但有母亲疼,有姐姐爱,风月觉得那是最开心、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童年。街上人摩肩擦踵、车水马龙,风月就记住了那句话,捉住姐姐的手,别放开。 但除了当时姐姐略显稚气也模糊的面容之外,风月再也没有童年的任何记忆了。或许应该说,风月是再没有童年的任何怀念了。要记得什么?记得父亲的噩耗传到家乡时母亲的泪水么?记得母亲难产而死那整个屋子里充溢的血腥气么?记得只比自己大了两岁的姐姐接过刚出生的妹妹时也惊慌也悲恸的样子么。 从此以后,什么都没有了。父亲是被宋人杀的,母亲临终前嘱咐姐姐去金国、去中都。母亲艰难地说,风流,照看好风雪,照看好风雪……咽气的时候,眼中只有姐姐,口中也只有妹妹。那个场景里,有没有风月,又有什么关系。或许,这没什么好争的,风流和风雪,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妹妹。风月注定是被忽略的那个人吧。 更不愿回忆三姐妹从江南到中都一路的流浪,为了养大那个才出生就沦为孤儿的风雪,连自己都朝不保夕的楚风流省吃俭用,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了妹妹。那个故事里,楚风月在哪里?在哪里?旅途上只出现过一个画面,是人群拥挤、车流不息的中都城,风月屡次想去捉住姐姐的手、因为街上人比江南还多还陌生,可是,姐姐的手却腾不出空了…… 终于,结束了苦难,来到了王爷府。是命运的眷顾,还是又一场揶揄?故事里交代过,完颜永琏最欣赏楚风流,因为楚风流性情最像柳月,完颜永琏最喜欢楚风雪,因为楚风雪的年纪跟暮烟相近。那些故事里,楚风月又是怎样的地位?是因为姐姐和妹妹都受青睐所以被爱屋及乌?楚风雪九岁就被许婚给仆散安德,楚风流明眼人一看就是为王爷府的小王爷留着。楚风月呢,虽然,完颜永琏让近身的高手收她为徒、传授武艺、也扶植她为十二元神……楚风月,是不是应该知足? 所以任性,所以冷傲,所以把楚风流当假想敌。她楚风月才最好强,她楚风月才最不认输,她楚风月怎可以向现实屈服。即使没有那个本事,也一定要跟楚风流比!楚风流不能打败的人,楚风月拼了性命也要赢。 惊回神,楚风月喝道:“谁?!”
“是我。”
楚风月看见纥石烈桓端,一愣:“三师兄?”
纥石烈桓端面上带着一丝亲切的笑:“风月,二师兄也来了潍州,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败军之将,毫无必要。”
楚风月冷道。 “哈哈。败军之将。”
另一个声音响起,正是二师兄,“师妹与大师兄在青州打徐辕杨宋贤,我怎没听说过半场捷报?”
楚风月冷笑一声:“好歹我和大师兄、三师兄都列十二元神。梁晋你算老几?”
她尊称束乾坤为大师兄、纥石烈桓端为三师兄,却对二师兄梁晋直呼其名。 十二元神自此已全部出现,分别是独厚鞭仆散安德、震山锤完颜气拔山、凶刀完颜瞻完颜望、缠杆铁矛枪蒲察秉羡、雕龙画戟秦狮、掷斧赫连华岳、月牙鎏金铲仆散安贞、乾坤剑束乾坤、楚风月、纥石烈桓端、郑孝。成名之前,活动于金朝各地。其中,仆散安德仆散安贞是亲兄弟,完颜瞻完颜望亦然,另外,束乾坤、楚风月、纥石烈桓端都是同一师承,目前都在山东作战,束乾坤负责沂蒙,后两者负责潍州。最后一个十二元神郑孝,此刻正在泰安剿匪。 却说十二元神的最后一个席位,实则一开始并不属于郑孝,起先一致看好的人是束乾坤、楚风月、纥石烈桓端的师兄弟,也就是此刻他们面前的梁晋。可惜,梁晋却在最关键的那场比武中使诈,终被剥夺了排名资格、换得郑孝补上。若是技不如人输了便算了,关键是梁晋求胜心切竟险诈地在秦狮酒中下毒。丑闻一出,侮辱师门。楚风月自然不给他好脸色看。 “师妹,我名虽非十二元神,实际却非郑孝可比。”
梁晋笑着上前一步来。 “如你般下流卑鄙,与你共事,都算耻辱。若你真列了十二元神,楚风月即刻自我除名。”
楚风月冷笑一声,转头就走,如斯决绝。 “师妹还是这般脾气……”桓端叹了口气,他性格最是随和,是以不愿看到师兄妹不和。 梁晋仍是带着冰寒的笑容,仿佛把她气跑他就胜了一样:“三师弟,据说那个武林天骄极难对付,我有一个计策,不知该不该提。”
“何计?”
桓端问。青州战事传来,他深知,力挽狂澜的是杨宋贤,扭转乾坤的却是徐辕。不能让青州战事在潍州复演,必须尽快抓住徐辕的死穴击败他。 “十年前,你我都在山东任职,应听说过他负伤养病期间,干过件惊天动地的事。”
梁晋提示。 “独闯府衙救女童?”
桓端隐约记得。 “正是。”
梁晋点头,“那女童,正是姓柳名闻因啊。”
“所以……柳闻因?”
桓端蹙眉。 “细作告诉我,日前战事紧张,徐辕却还有闲暇就与柳闻因练枪切磋,可见感情丰厚。”
梁晋说。果然他是歪才。 “然而,只怕一切都是捕风捉影……武林天骄他,明明爱慕的女人是那位天下第一美女。”
桓端说。 “蓝玉泽?一起擒来。那女人一旦擒来,可谓对徐辕和杨宋贤一箭双雕。”
梁晋说。 闻因从帐中出来,看着满山萧瑟发呆,忽地面前灰影一闪,还没搞清怎么回事,突然发现寨外一匹骏马疾驰而过,那马儿甚是健壮像极了闪电怪,却没有主人,驰去后又再折返,一直溜达在寨子外,闻因想起盟主一心想要仆散安贞那匹梦魇、留给林阡哥哥做战马,心念一动,赶紧跑向寨门口,兵卫见她要出去,急忙拦住:“柳姑娘,天骄下令,近两日战事凶险,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外出!”
闻因看战马近在咫尺,赶紧分辩:“我是要牵那匹马进来!就在那边不远,立即就回来!”
兵卫们一转头,看那匹马就在寨口不远,想想合情合理,就允许她出去了,谁也没有多在意,过了好久,却没见她回来。一士兵去原地找寻,只见那匹马儿还在,闻因却已不见了。 “会否是金人?把柳姑娘捉去了?”
“怎么可能?在咱们眼皮底下!?”
就有这个可能,梁晋之神出鬼没直追秦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