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确实是关键。 吟儿和林阡虽然已分别了两个多月,但这些日子的联络一直未断,自然早就清楚了杨鞍叛变是因黄掴挑拨,之后林阡对他误会加深则是由徐辕激起,帅帐相杀后却换成他对林阡一口咬定变质,是因为那段时间林阡不巧把杨妙真“藏”了起来。 更不巧的是,那时候藏起行踪是为了瞒过高风雷解救王*敏的妙真,刚完成这一任务就马不停蹄去天外村与柳闻因、无法无天合演了一出好戏,成功助王*敏等宋军打入冯张庄差一点还使南部整体翻盘,可惜的是岳离太强当夜就反败为胜,反倒令妙真陷入了南部随吟儿一同颠沛辗转、迟迟不能回去为林阡澄清…… 可想而知,杨鞍在听说杨妙真被林阡故意陷入岳离手中时是怎样心情,“藏”起来已经是对我杨鞍攻心,那么……陷她于危难岂非刻意对我挑衅、示威、羞辱?! 林阡本意是对岳离算计,没想到反而离间了杨鞍和自己,方知杨鞍心理脆弱最易假戏真做,但林阡对盟军说一不二军令岂可随便更改。眼看陇陕游仗剑和钱弋浅的悲剧又要重演,吟儿知道,林阡那种口才,被杨鞍质问时肯定没话说,那可就糟了。 所幸林阡素来以行动自证,他一次次帮杨鞍打司马隆当仁不让,他屡屡扶助展徽刘全王*敏不计前嫌,是以至今为止,杨鞍军只有寥寥几人不服他而已——只可惜,寥寥几人里偏偏就有杨鞍。 虽然冯张庄的毒烟事件早就帮林阡澄清了一大半、腊月廿九的杨鞍叛变已然连借口都站不住脚;虽然红袄寨很多人都已向杨鞍伸手说欢迎他回归、包括谈孟亭也已由刘二祖的部将送来了泰安,但林阡有帅帐相杀和后期置妙真于死地的罪,甚至吟儿在这件事上也没资格当说客——腊月廿九冯张庄里第一个挟持妙真的就是她…… 吟儿却真庆幸,幸好还有个天骄,这些日子里多亏有他循序渐进与杨鞍接触。杨鞍初期叛变后期不肯归来的原因与心路、各种可以提供给林阡说服杨鞍的方法,尽皆是由天骄找了出来。拉开红袄寨回归序幕的人,说是天骄,毫不过分。这样一个战力不能作贡献的特殊时期,天骄说这是他唯一能为林阡做的。吟儿只想对他说,只要能看到你和林阡一直在、一起在,就不枉联盟军次次血战到底。 “话说回来,杨鞍到现在还不肯动容的原因,已经并非还着重于主公变质了,而是怕盟军会借着腊月廿九大做文章。他说‘他可以相信林胜南会对叛军网开一面,却不能保证林阡和你不会借题发挥’。”
徐辕说。 “真是……这说法,搞得胜南靠近我是近墨者黑似的。”
吟儿无语。却心知肚明,妙真在君剑手上时说的那句“她不会救我的,她毕竟不是师父”,虽是妙真的假话,却未必不是很多杨鞍军所想—— “是这个女人,带坏了胜南啊——!”
吟儿想到这话这场面,就郁闷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红袄寨这婆家,比短刀谷还难缠。不,不对,现在,短刀谷可是娘家了。吟儿笑看徐辕。 “也就是说,要杨鞍完全相信主公,也就必须让他先相信你。”
这时徐辕又说,“妙真不仅是重要的说客,也是可以一举两得的说客——既能为主公澄清,又能为你辩解。”
“这点,妙真一定能办好的。”
吟儿点头,妙真比杨鞍更知自己的为人,而妙真亦是林阡和杨鞍最初也是最紧的心结。 再追忆那日君剑阵前以妙真要挟,吟儿佯装冷漠就是不肯救她,后来终于救回了她后,怕她误解,对她解释说,“我落在金军手里的时候,林阡也是这么冷漠。但我知道,林阡心里比谁都急。所以……” 没想到,妙真没等她说完就原谅了她的冷漠,笑着回答说:“我懂,师母,我们都是林匪。”
只此一句,吟儿当时心就一暖,隐隐就有了一个想法,“有妙真,林阡杨鞍不会分。”
那时就以为曙光已现,却没想到,冯张庄之后,还发生了,这么多,这么多的苦战…… 她体力实在难支,竟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好在天骄不会介意,也许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天骄老实人不会介意,又也许,是出于全心的信任吧……白昼梦里,隐隐又见众少年城楼上笑谈江山、寨口处浴血奋战、演武场点兵练武,又见姜蓟、飘云、星衍、闻因刀枪剑戟飒爽英姿,又见那狼烟黄沙里每个人天真无邪的笑容。这一年的泰安没有春风绿树,有的只是如花的年岁,却遭遇嗜血的哀绝。 她知道此刻姜蓟已经去了,飘云也还命危,但她不要记得每一个飘云受伤、姜蓟流血的画面,也不要记得他们不符年龄地攥紧了拳虎目噙泪说要报仇,也不要记得他们冲锋陷阵杀伐不歇的模样,不要记得,不要……只想怀念,姜蓟和星衍在城楼上各自抢着归咎、飘云在一旁没好气地鄙视他俩的好笑样子,那么青涩,与战无关,虽然太少,还有,还有所有山东的少年,在离开扇子崖的时候都说好的,“蝉鸣之前,必返家园。”
为这句话,吟儿也决定了,一个也不能少…… “主母,飘云,飘云他……”却在那时被星衍的叫喊声惊醒,她慌忙从床榻上起身,徐辕早已不在原地,而星衍竟泪流满面,她顿生不祥之感:“好好说,怎么了?”
“他,他醒了,要见主母!”
星衍激动万分,悲伤中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喜。 “飘云一向命大。”
吟儿松了口气,立刻要去看他。星衍发现她刚睡醒,愧疚不已:“主母,我,我又不听话,冲动了……”抽泣起来,“若非冲动,不至于害死姜蓟,也不至于,害主母这般麻烦。”
“知错就改便好。”
她微笑,“星衍,先前,我答应你带回闻因,你也答应我照顾飘云,此刻我们俩都办到了。今后,我答应你会给姜蓟报仇,你也答应我,会代替姜蓟,用这双眼看世界——好好地磨练自己性情,好好地活着。他救了你,你欠他的。”
星衍一边抹泪,一边点头,却不知听了多少去,也许要花一些时间才会听懂,但吟儿相信他一定会做到。随他一并往伤兵营去,这一路过去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伤兵营,到处都是伤兵,所以轻伤的都来帮军医救重伤,重伤的有了点起色就自动划分成了轻伤……飘云虽然醒了,伤势却还没稳定,发着烧说了几句吟儿没听清的话,吟儿见他糊涂便没多呆,任江星衍留下照看,一个人来到军营外,不敢、却不得不放目箭杆峪南…… 触景生情,不知该如何应付这场惨败,自盟军有战史以来,还没遇到过这么大的失败,或者说,以前也有过,但以前身边有林阡,鼻子一酸,却不得心软,硬起头皮准备安抚军心。却隐隐觉得联盟之中哀而不伤,战士们虽然神情悲痛却明显眉宇间都藏一丝怒,战意不减反增—— 原是有人已经给她做了这件事吗!? 她这才知道,她不支睡去的这段时间里,徐辕不仅去找妙真交谈,更还代替她探望伤兵、安定局面、鼓舞军心……身为天骄,竟也屈尊,帮着抬人、给人上药,关心麾下,无微不至,原本他之来到,就已然足够提涨士气,须知山东一带知盟主者远不如敬天骄者多;现下他之行动,更是给包括吟儿在内的人以妥帖感、亲和力,如此怎能不军心凝聚。 “有天骄在,真好。”
吟儿喃喃道。 未时前后,吟儿与天骄一同安葬死去的战士们。 “多是些十几二十岁的孩子。”
战后条件艰苦,将士们只能就地掩埋,诸如姜蓟等勇将,尸骨都不能寻齐,只能凭衣冠区分,然而不少还没到弱冠之年……十几岁的时候,南宋的侠少英豪们,却还有天骄徐辕提供的平台,一番交游,张扬轻狂……想到这里,吟儿难免心折。 星衍扶着半昏半醒的飘云同来,原是飘云闻知音讯要求来祭姜蓟,他一向比星衍性子内敛,此刻情绪却比江星衍更为不稳,血泪泣下,称必定要将梁宿星千刀万剐。当时的江星衍,则握紧了姜蓟遗下的长枪,似已经开始回味起吟儿方才的话。 吟儿心才隐约有些慰藉:是了,虽然英雄们都已战死沙场,却不是押上此生无人祭,他们还有着与我们同样的战友之情,理想亦能够前仆后继,此生不枉,应含笑九泉。 箭杆峪北,死生堆迭。乱世中多少墓碑都没有名字,而多少人都来不及有墓碑。又怎样,都担当了身前之事,轰烈坦荡,死得其所。墓地气氛庄严肃穆,悲伤里却不见半分绝望,只有斗志,一如既往,烈火烧得出凤凰! “众将听着,守住脚下这片土,莫让这些坟冢,再落到敌人手中;打回南部去,兄弟们的血与肉,就埋在那里等着咱们回!”
徐辕说罢,军心大震。 “是!”
浩荡军威,顶天立地。 等着他们的,将是下一仗。与龙泉峰的海逐浪一同,迎战岳离、凌大杰、仆散揆。吟儿知道,这样的军容和士气,不会输。 “天骄,何时启程?”
她因林阡的对策而心安,也知道徐辕带妙真离开刻不容缓——林阡和杨鞍的分裂之开端,源于茶翁之死半刻耽误。吃一堑长一智,重要的军机,半刻都不能耽误。 “待她祭拜完了便走。”
徐辕看着不远处的妙真。 “咦,妙真在这里,闻因呢?”
吟儿纳闷。 闻因与妙真从来都成双成对出现,尽管妙真与徐辕交谈过,但这拜祭姜蓟她二人应当是一起的,何况妙真快走了闻因怎么也该舍不得她吧。 吟儿因不见闻因正自诧异,看过来帮军医忙的鱼秀颖气急败坏地往这边赶,不禁暗叫不好,“怎么了?闻因她?!”
吟儿实怕金军下黑手! “不是闻因,是小牛犊!”
秀颖脸上焦急不堪。吟儿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少主怎么了?”
徐辕一愣,关切询问。 “没关系。”
吟儿呵呵一笑。 “哪有这样的母亲!?”
徐辕无语,虽然一方面认可她了,但这一方面……真不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