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散揆那样的人,对南宋只怕有莫大的征服决心,狠手地只会把吟儿这种会引起此消彼长的劲敌灭口。”
用“会引起此消彼长的劲敌”来形容吟儿贴切吗?贴切之至。仆散揆初到江淮之时,凤箫吟还只是个会拖累林阡声名的“金国公主”,遭到两淮军民的非议、质疑、排斥,如何领导得了南宋联盟抗金?从士气来说,金军已然先胜一筹。然而短短一个月,她便挟“定盱眙”、“守和州”两大战绩一跃成为淮民守护神,甚至还能帮着洗清林阡的罪名。如今除了金军谁会记得她的身世?可是记得又有何用,意义已然变味,“公主都叛国了”,严重打击金军。就算没易容这意外,凤箫吟此人仆散揆也肯定要抓。易容之事,一加了速,二提供了策略。 “对南宋只怕有莫大的征服决心”?是,林阡一点都没理解错,仆散揆的目标不可能是以长江为界,而从始至终就是荡平南宋、一统天下,于他而言唯一的对手正是林阡。八叠滩交战之初,仆散揆还希望林阡能正常些、别浪费他的精心部署,毕竟战胜一个全盛状态的林阡比攻克整个淮南还影响深远;但如今宋军在江北防御充足、青鸾一脉遭到肃清、转魄一脉又有新人……眼看和州之战对金对宋一样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仆散揆也只能出此下策“拖垮林阡的状态”,哪怕逼林阡走火入魔胜之不武也顾不得了。至于林阡走火入魔的后果?林阡失民心的同时会否成为第二个渊声祸害天下苍生?仆散揆当仁不让,天漏了也由我来补!潜意识里仆散揆还觉得,林阡和渊声不一样,入魔不会那样轻易。 “狠手地只会把吟儿灭口”?对,仆散揆不属于完颜永琏的高手堂,身为大金驸马他一直只是曹王府的搭档而已,观点怎可能和完颜永琏完全一致?林阡以残存的理智推测过,完颜永琏作为父亲或许还会对吟儿仁慈,仆散揆与她非亲非故,素来又行事狠辣果决,不可能将她放过!吟儿凶多吉少,林阡唯一的希冀,是仆散揆念及与王爷的友情,不至于先斩后奏。即便仆散揆去信劝说王爷将她处死,那也有一来一回至少四日的空档! 是这样吗?林阡不知道的是,完颜永琏在这场泰和南征前就已经放下狠话,你们所有人,倘若真的效忠于我,那便帮我制止一切的徇私可能:“战场上若她阻碍太过,汝等可自行将她斩除,也算为我、为曹王府正名。”
对完颜永琏,高手堂一向是令行禁止。不仅那个当年差一步就进高手堂的龙镜湖归队后立刻就懂杀了小牛犊才是表忠的路,就算孤夫人、和尚、封寒、凌大杰这些对吟儿都有情有义的前辈们到淮西,也一样会对杀吟儿这件事不遗余力…… 吟儿被俘虏的第一刻就从仆散揆陡变狠厉的眼神中看出了自己要没命的现实,醒过来时却莫名地没去天堂也没下地狱,这是哪里?可惜那床褥再怎么舒服她也是个五花大绑的囚犯。 唉,其实用不着绑,她只要到了时间没喝寒毒就会反噬,武功也和再中火毒前一样时好时差,虽然有个大梦丸支撑战力,可她希望这当儿药性能别上来还是别上来的好……这种身体状态别说杀出这金营重围了,才醒没多久她就又热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醒睡睡,反复数次,她身边倒并不是始终无人的,后半夜,有个陌生的脸孔到过她身边,同时压迫向她的还有刺骨的枪锋和他激动的语气:“您不是行事毒辣?为何偏不能杀了她!”
“王爷他……”熟悉的声音,来自仆散揆,言下之意出乎意料地竟然是……自觉地想要保住她?!太好了! “王爷不能被她连累!王爷说了,要彻底忘记她和陇南之役!”
那陌生的声音仍然主张将她杀了一了百了。破天荒地反而是仆散揆的剑狠狠挡在那人的枪之下:“镜湖,最想忘记和逃避的人,是你!”
哦?原来是龙镜湖?可以想象他被戳中心头的惊异神色。吟儿原先不太清楚龙镜湖和她的渊源,此刻大致听出音来,他之所以想杀了她,既是因为公、她是金军的劲敌,也脱不开私、她是他的心魔! 对于高手堂大部分人来讲,昔年他们救不成她会抱愧半生,但他们都不是对不起她,而只是对不起王爷,所以现在一旦王爷要她死她就必须死,不能让她吃里扒外地占着各种便宜……龙镜湖原本也是一样,即使对她有愧也完全服从王爷,如今却被仆散揆一语点醒,他这么急切想要置她于死地,根本是出于隐藏在心底最深的邪念,仿佛只要杀了她,陇南之役、会宁静宁之败和她都是不存在的,他的过错、他的失败、他的逃避、他和王爷的裂痕都没发生过,只要她死了他走偏的路就归正了,他终于可以为他的王爷为他龙镜湖自己施展抱负…… “可是龙镜湖,陇南之役、静宁之败,怎么可以忘记!”
仆散揆武功远不如他,却凭着上句话迫退了他,继而又发自肺腑说了这样一句。 吟儿心中一颤:好像这个龙镜湖和仆散揆都经历了会宁、静宁之战?而且仆散揆对那场战败的在乎甚至要高于父亲?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接下来的这句,证实了龙镜湖不仅曾是完颜永琏的得力干将,而且他和仆散揆当年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临喜……难道说我猜对了,你将近二十年都不曾与那韩国公主完婚,是因为你的心总是过不了王妃那一关……” “住口!”
仆散揆鲜有的震惊,虽声音低沉,却语气愤怒,“龙镜湖你这懦夫,你在胡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昔年王爷王妃花间舞剑,你总寻各种借口睡在旁边观看,王妃调给王爷的酴醾酒你也要偷抢来喝,看似轻狂、洒脱不羁,实则,仆散揆你才是懦夫吧!”
龙镜湖冷笑,直截了当地冲着仆散揆反戳了一把,“所以,你比王爷还不想忘记会宁静宁之败,比王爷还憎恨和仇视抗金联盟,比王爷还执意要横扫南宋、一统天下!”
“班师回朝的时候,我必会禀明圣上,龙镜湖多次出言不逊顶撞上级!”
仆散揆怒不可遏。 “我管完颜璟那小子?仆散揆,到时候一起去王爷面前理论就是!”
龙镜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吻。 “你,这话更不能乱讲!”
仆散揆接连被触两条底线,对龙镜湖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自以为你知我知,却不知吟儿醒着在偷听——不仅偷听,吟儿眼睛还眯了条缝去偷看仆散揆,他脸色惨白如纸,竟验证了龙镜湖所说是真,她没想过仆散揆居然暗恋自己的母亲,这实在是好大的一盆狗血洒头上!她忽然放下心来,悠悠然睡过去,窃笑:这下,我又死不掉了。 云蓝师父说得不错,我就是多灾多难又逢凶化吉! 仆散揆和龙镜湖忽然听到几声呼噜才罢休,循声来看,凤箫吟安然入梦、笑得格外香甜。仆散揆叹了一声:“在敌人的监禁下也能这么轻松的,怕也只有你家公主了。”
龙镜湖一愣,真恨不得立即杀了她:“你也知道她是敌人?莫毁了王爷声名,她当真不能留啊!”
吟儿再醒来时,不知何故已被转移到了仆散揆的帅帐,她忖度可能是适才火毒发作过,使得仆散揆怕她热死、故而请了可信的军医救治她,龙镜湖却不依不挠,扬言会写信告诉曹王抓到她的事,由曹王亲自下令将她处死。仆散揆表面镇定,内心显然受迫,不想被曹王知道他暗恋柳月的前尘旧事,但显然清楚,如果想藏住自己的心就只能杀了凤箫吟、以彰显他一贯的心狠手辣。 “到这份上都犹犹豫豫不肯杀我,实在不像那个杀伐果决的仆散揆……”吟儿叹息之余,厚着脸皮,感激母亲魅力无穷…… 在雄壮的军声中再醒,灯耗尽天色早已大亮,她虽藏身在这帅帐一隅,仍感觉自己被一大股浩荡的腥风杀气裹挟。金军旗卷,响彻耳畔自然动魄,宋军鼓震,相隔再远一样贴心,然而单论威势,她不得不承认两方旗鼓相当:但愿我这意外失踪,别拖了大家后腿……心里却隐约有数:和州之战看来会提前开始,也不知我军的战备做得怎样。 神智完全清晰,当然悔恨莫及:凤箫吟啊凤箫吟,你怎就那般糊涂!二大爷怎么可能到那偏僻地方耍弄你,你居然还傻愣地要去撕“二大爷”的脸和胡子,结果撕到了一个真大爷……打死自己的心都有! 形势,却和李君前、叶文暄同她演出来的一样,虽然金宋决战在即,双方都有人促成握手言和—— 这一边,完颜璟确实下了诏书给仆散揆:“前得卿奏,先锋已得颍口,偏师又下安丰……近又西师奏捷,枣阳、光化既为我有,樊城、邓城亦自溃散……山东之众久围楚州,陇右之军克期出界,卿提大军攻合肥。赵扩闻之,料已破胆……淮南既为我有,际江为界,理所宜然。如使赵扩奉表称臣,岁增贡币,缚送贼魁,还所俘掠,亦可罢兵。”
那一厢,赵宋朝堂上的皇亲国戚果然吓破胆,密令丘崈借着送回韩丞相族人之际,亲身来找仆散揆求和,与先前叶文暄所说分毫不差。只不过前日叶文暄说“大概就是这几日”的时候,吟儿没想到这场景里会有个自己存在—— 约莫傍晚时分,丘崈和韩丞相族人由仆散揆的几个亲信一同带入帐来,吟儿虽被仆散揆绑在屏风后面点了要穴,还是尽可能地制造各种异响来给丘崈等人知晓,可惜实在没力气激起半点波澜,更不知丘崈会否去与叶适、林阡互通有无。筋疲力尽之时,难知是否心理作用,仆散揆有两个亲信出帐时好像往这边瞟了瞟,吟儿心念一动:求你们了,你们之中有个是转魄好吗! 只听丘崈说完一堆软话之后,仆散揆寸步不让地说:“称臣割地,献出首先挑起事端之臣,然后才能议和。”
丘崈居然照单全收,说要启奏圣上定夺,看来他不会在战地久留。吟儿愈发失望,正自郁闷,未想丘崈才走后不到一盏茶,仆散揆迅疾出帐好像收取了什么物件,不刻便回到帐中肃然喝令:“将疑犯押上来!”
吟儿心一紧,顿生不祥预感,赶紧祈祷起适才那人不是转魄……果然预感成真,“你三人中必有宋军细作,从实招来!”
仆散揆严词厉色,那三人胆战心惊,连连否认“大人,冤枉啊!”
继而互咬。仆散揆冷笑一声:“若非宋军细作告知,林阡怎会这么快就得知凤箫吟在此处?”
那三人脸色都是大变:“与末将无关啊大人!”
吟儿初始和他们一样不知仆散揆是怎么知道的,后来瞥见仆散揆案上的密信,想到听见的几声信鸽扑腾声,心底雪亮,脚生寒气:这么说来,青鸾一脉并没有像表面所见的瘫痪? “雪夜宋军劫营,阵容有所针对,我便知近身还有转魄余孽。适才丘崈要来,我是特意让那晚参与部署的可疑者也就是你们送他入帐,继而在你们出去之后,由旁人盯住你们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仆散揆冷冷说,原来他是借着“议和”设局、肃清,“我和丘崈尚在交谈,凤箫吟之所在便已到了李君前案边,如何能与你们无关?!”
不用说了,适才入帐一共七个,这三个被盯梢的人发现他们有疑似收发暗号的举动,只不过,他们和李君前抓住的那些不一样,没有立即承认他们是宋军间谍,他们到底是不是海上升明月?吟儿也不知!只知道,好像有个,刚才确实探了探头…… 还有……吟儿一颗心跳到嗓子眼:青鸾一脉,竟到现在还有人能在李君前案边!?可是,小秦淮的内鬼不是都抓干净了吗,剩下的不都是散兵游勇不足为惧吗,她被掳的时候还安慰自己说:和州城内的金军奸细们只知道复仇、构不成情报网了,他们抓我正说明他们心虚;想来宋军也都是这么觉得,青鸾一脉的余孽已经自乱阵脚、狗急跳墙……谁知,这是假的?烟雾而已!?好一个仆散揆,一边行事、抓了她,一边用计、骗了宋军。 没错,青鸾一脉的崩溃都是演出来的,他们很明显是用青鸾的死来掩护了另一个人的安全,让那个人放心大胆地取得了李君前的高度信任继续潜伏在他身边,可怕的是,宋军对此一无所知!如此,宋军江北大营、三大堡坞的兵力分布只怕也会轻易传到仆散揆的案上!吟儿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既不知该如何通知李君前这件事,也怕自己人因为意想不到的敌方细作而暴露在此时此地。 “今日你三人均有嫌疑却都抵死不认,那雪夜伏击林阡之前,你三人在何处!”
却听仆散揆再问。 那三人一个姓纳兰一个姓徒禅一个姓纥石烈,绞尽脑汁居然都找到了当晚人证,嫌疑均分、诚信打结,仆散揆对他三人宁枉勿纵“全部下狱”,并对另外四人“继续盯着”,又嘱咐可信之人“奸细疑云切莫扩散开”,继而立刻又借着夜幕降临,亲自将吟儿秘密转移到下一处去,却强行扣下了她的惜音剑放在他帅帐里,显然是想对可能会派人进一步探她的林阡假装她还被关在这里的样子…… 吟儿愈发意识到:太棘手了!一则,转魄一脉很可能再次被仆散揆逼得蛰伏、金营里的真情报恐怕再也送不出去、林阡又要“盲着打”了;二则,宋军仓促开战之际,不知奸细在侧,所有的漏洞都在金军眼皮底下摆着!三则,急不可耐的林阡,因她的安危只会被迫作出唯一的决定,就算仆散揆不示出假象,他也会上来就直接打仆散揆的帅帐,可这帅帐必然机关重重,而她,却不在这里,看不见他涉险一幕…… “仆散揆,你是故意的?一早就知道青鸾要死,所以索性推了他一把,早就想好了卸磨杀驴、弃车保帅?”
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哪里,地面摇摇晃晃着好像在个战舰上?这里看守的人少之又少,显然仆散揆也被海上升明月出卖怕了。 仆散揆原已想走,回头看她,笑了笑:“不愧是王爷的后人,机灵得很。”
却不可能告诉她,咬舌自尽的左撇子并不是真的青鸾而是青鸾的替罪羔羊…… 吟儿自然不知道,被仆散揆弃车保帅的车不是青鸾,帅才是青鸾。虽然李君前和叶文暄的易容之局令仆散揆意想不到,可是他们撞上的是仆散揆先前就设好的掉包之局,那个太过缜密的局就是:自从雪夜宋军劫营之后,青鸾就换成了那个左撇子代替,直到那个左撇子落网为止。从那时起,所有署名青鸾的暗号都是赝品在用,这样一来,即使不慎被转魄一脉截获、破解并告知林阡,也只不过是加速赝品死的佐证。 毕竟仆散揆雪夜伏击林阡冒了青鸾暴露的风险,当然要在事前就给他弥补到万全。而青鸾出于直觉,认为自己不慎跌倒的意外可能被宋军间谍目睹,一不做二不休找了个和自己特征极为相似的下线冒充自己。雪夜,“林阡如果被夹击致死,可以不必交换身份,但林阡如果未死,则赝品立即主动暴露”,所以林阡才刚打退龙镜湖,左撇子立即出左手救了叶文暄。后来,不管李君前、叶文暄或林阡设任何局,抓到的都注定是这个左撇子、替死鬼。青鸾和左撇子,关系等同于徒禅月清和完颜丰枭…… 吟儿虽不知道这么多内情,却单凭今日这议和之局,也意识到仆散揆的厉害程度根本直追柏轻舟:青鸾一脉一早就没死,如今一下子转魄一脉又僵了。情报输、心智输、战备输,又有朝堂软趴趴地往后怂,和州之战横竖都是输定。 吟儿心力交瘁,兀自瘫倒地上,浑噩了一炷香有余,恢复些才发现仆散揆仍然没走,见她煎熬,他眼中掠过一丝痛惜,其实根本不是在说现在:“若是一直躲在地宫,何至于此!”
他说的,是柳月,如果当年柳月一直躲在地宫、对外界的战败置若罔闻,她真的不一定死,又何来吟儿如今的颠沛流离。 吟儿才知道,原来当年柳月并不是被迫出的地宫,而是拖着残躯主动要为完颜永琏守会宁,现在想来,却也可以理解:“要守护的人们危难,怎可能避?”
只可惜,她和母亲要守护的不一样。 后面的话她却说不出来,身体犹如火烧,极想见到林阡…… “你再撑半刻,军医快到了。”
他以为她还像这一天一夜一样是火毒发作,虽然不能对症下药,好歹也能缓和她的苦楚。 “不必了。你走吧!远远的!”
她却明白得很,这不是火毒发作,是该死的大梦丸!强忍欲火,冲他狂吼。 “大呼小叫没有用,宋军找不到此处。”
仆散揆那个不怕死的,不明就里,不退反进,以为她被绑得难受竟还帮她松了手、只锁脚…… 她被血中的那团火烧得感觉自己眼睛都变了色,一想到仆散揆要赢和州之战就来气,看他不光逗留还靠近、她丧心病狂一拳就直挥过去正中仆散揆鼻梁:“去死吧!!”
打得对方至少杵了半刻目瞪口呆鼻血直流,她身上怎地连半点她父亲的贵胄之气和她母亲的才女性情都没有…… 于是军医来了刚好是来给仆散揆止血的、继而惊慌失措连拖带拉把仆散揆往外救,见到她的表情争如当年叶不寐见到渊声…… 不得不说,凤箫吟的种种行为,都像是在给那个同样凶残的林阡预热。 虽然林阡的关心则乱是仆散揆一手促成,但却也没想到,林阡那么快就已经闯进他严阵以待的大本营。是“闯进”,不是“直奔”。 且不说帅帐内外遍布机关陷阱,就算营外,也埋伏了数支金军精锐以逸待劳。即便如此,那个挥舞双刀杀气冲天的林阡都还不曾遇到任何绊绳,直到仆散揆到场的前一刻龙镜湖持枪拦下了他。 有其主帅必有其兵将,林阡麾下数十个十三翼作为先锋,每个都是万夫莫敌之勇,鼓舞着厉仲方、叶文暄夫妇、小秦淮大半当家等中流砥柱们一往无前。 长江水异常急厉地从古代奔腾而来,协奏着今夜疆场上的将士们驰骋拼杀,浩浩江流,并着粼粼月光、巍巍淮山、滚滚风沙、猎猎狼烟,直扑天际而去。 初始林阡激战正酣、宋军也随他杀得兴起,完全看不出欲速则不达的害处,甚至还显出些哀兵必胜的气魄,然而一如仆散揆所料,火候没到,再白热都注定只是空虚,当是时,林阡等先锋沦陷在仆散揆狠毒的包围圈、厉仲方等主力攻不破仆散揆坚实的堡垒,宋军越来越明显地被分割成首尾不能相顾,士气也立竿见影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仓促决战,可有胜算!?”
仆散揆一直给龙镜湖掠阵,看得出林阡虽然武功非人却也气喘吁吁,那不是被打的而是他自己急出来的。内在的崩溃最致命。 “进都进了,汝等能奈我何!”
林阡竟好像还觉得凭他一己之力能扳平局面?可是这么个一味冲锋不带脑子的林阡,黄鹤去单独对付都能收拾,更何况仆散揆和龙镜湖联手。 不过,激越、急迫的心境,不可否认给了林阡几分战力加成,使得龙镜湖在仆散揆到场前吃力过很长一段时间,此刻总算枪法与他饮恨刀持平了,自己却也透支了一大半。当然了,林阡的战力眼看着下降更加急剧,龙镜湖想,不着急、慢慢来,此战仆散揆交代给他的任务正是“尽可能僵持、围困林阡等人”。 宋军启衅、金军应战很快已有一个时辰,江北本就对峙的两国兵将早就杀了个天昏地暗犬牙交错,大体趋势却渐渐明朗“有利于金军”,不过厉仲方、叶文暄、李君前等人时不时地还会出人意表、找到金军一两个防守漏洞攻击、给宋军挽回了不少脸面。这一仗,若是真这么正面冲突,看来还要苦熬很长一段时间。 “好在,我军不可能只限于正面冲突。”
仆散揆嘴角一丝得胜的笑意。青鸾的优势、小秦淮的劣势他如何可能不用?李君前用瓜步对定山拆东墙补西墙,令知己知彼的仆散揆一目了然,此夜的瓜步是宋军最大的漏洞。地点,选定。 此外,午后青鸾对他传信:“宋军意图今夜月出开战。”
仆散揆因此掐好了时间:“我便日暮与丘崈议和,抓内鬼。”
时间,敲定。如此一来,宋军要等到宣战完毕、挑衅在即了才会得知己方细作出事,那时候开弓没有回头箭,宋军根本来不及后悔、必须硬着头皮心虚地继续攻击;而转魄出事有太多可能的原因,仓促间宋军不会把转魄一脉的暴露准确地归因于“青鸾还在”,所以,他们不会想到去填补瓜步这个他们以为“对仆散揆还算秘密”的漏洞、即使想到也自顾不暇、没有能力填补得了。 胜局,站定!表面上,仆散揆正面遭遇着林阡等人,实际已派纥石烈桓端绕道去瓜步攻袭彼处宋军,“务必将李君前留守在那里的小秦淮兵马连根拔起”,夺下那里之后便同自己前后夹击、进一步紊乱正在攻打金军的南宋军心。“那三个堡坞实在高妙,相互支援,首尾联络,确实是一道稳妥的守江防线。”
怎么打?趁着他们还没准备充足,很好打,狠狠打——“可是,三个堡坞必须成型了才能一荣俱荣,还未成型时、漏洞百出时自然一损俱损。”
从瓜步开始,连珠炮一样地破坏三大堡坞,不仅对今夜战胜林阡有利,更可以永久破坏叶适的“兵民攻守”防御体系,仆散揆何乐而不为。 约莫子时许,云雾从月上散尽,就像血污从美人的脸颊拭去……一转眼,柳月已逝世二十五年,凤箫吟可能都不知道,她被他掳到金营的昨天正是柳月的生忌。这些年来王爷总是梦不到王妃,他仆散揆却总能梦见,只不过还是若干年前的样子,一身素衣,才气无双,巧笑倩兮,端坐棋盘的彼端傲然执子:“仆散大人,准备投降吧。”
画面太残忍,一轻触就碎。 对那个冤死她的抗金联盟,他决计不可能轻饶,必须狂胜不休…… “仆散揆,准备投降吧。”
这句话,二十五年后,却换了个人说。 那个叫林阡的男人一声狂笑,眼神里的红热竟骤然消失不见,锋锐的目光径直射进了他的心底去:仆散揆,谁进了谁的局,心急要胜以至于栽跟头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