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见辱,拔剑而斗,好在他李君前和徐辕一样,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才没有真的在月观峰内部掀起一番腥风血雨,面对围攻他始终冷静,鞭未离手,威吓为主:“倘若不分青红皂白战我,这里最轻的也是缺胳膊断腿,不仅于大局毫无裨益,还会给前线后院起火,众位可都想清楚了。”
“好!那就分了这青红皂白!”
李霆提高了嗓音,激动将第三问自问自答,“刚靠近沂蒙,便赶着来泰安,李帮主何以如此心急?我原还纳闷,很快就懂啦,金国的卫王完颜永济,正带着他的公主在附近呢。还要我说出那高手为何身为金人却蒙面?那是因为他和曹王府不能光明正大合作!”
李霆说时,群雄哗然,谁不知李君前和那位潇湘公主旧情未了!不怕宵小作奸犯科,最怕宵小勇谋兼备,明明无中生有,竟还越说越顺。 “纥石烈执中和完颜永济,是曹王府和我军以外的第三方、第四方,他们遵从着金帝完颜璟的指示,近来和宋廷且战且和,麾下鱼龙混杂,大多不足为虑,即便放冷箭也伤不了天骄。”
李君前早知道完颜潇湘随父亲为了和谈奔波、最近确实一直辗转于淮北山东等地,所以他不愿以私事增添徐辕负担,从一开始就想避嫌不搅和进这里,谁料今夜还是会被卷到风口浪尖上来,“我所担心的是,那蒙面人武功非同小可,会否像盟王在西线遇到的那样,来自第五方,蒙古?”
据理力争,何其泰然,换旁人早就心服而恍然,可惜今夜却对牛弹琴—— “什么蒙古,胡说八道,少混淆视听。”
“卫王驸马,开始给卫王说话了!”
这一时期的红袄寨寨众大多被金军一叶障目,还不知更北面的大蒙古国有多强悍。 群情愤慨,主要还是因为有带节奏者,在人群里捏着嗓子阴笑:“抗金联盟,怎么全是金国驸马?”
李君前心底雪亮,好个李全,表面伤我名誉、防我入局,实则借我为跳板、推盟军全体出局!这一刻,月观峰上有良心的有见识的不剩多少,李全越抹黑盟军,越方便他自己夺权,他要抢在徐辕倒下后、林阡来之前的空档,获得最多的拥趸,继承杨鞍的遗产—— 原本,在徐辕到山东之前,李全就是杨鞍身边公认的二把手,故此李全是当仁不让的接班之选;杨鞍的“遗嘱”生不生效,只看徐辕以及他代表的抗金联盟有没有能力横插一脚。 “抗金联盟不值得信任了……”“咱红袄寨要靠自己。”
“妙真姑娘,您给个话,咱们同心协力给二当家报仇!”
果然,接下来的舆论指向了——今夜,红袄寨将会推选出一个拥有不二之选的“代寨主”,统领群雄驱逐外贼,为枉死的杨鞍报仇雪恨,并坚决对“前有江星衍,后有李君前”的盟军说不! 杨妙真毕竟才年满十五,不能服众的小丫头片子,但她又是杨鞍亲妹妹,她和谁走得近就等于投了谁当代寨主一千票,太适合李全火趁风势地挟天子以令诸侯了。所以,她没跟杨鞍一起死也算谢天谢地,留给排行榜第一的李全一条捷径,方便他把本就落到下风的宋盟一路压到底。 嘿,杨鞍这几天不是致力于消灭派系林立吗,索性就全归于我李全好了。红袄寨的这场剧变风波,必将以月观峰为中心,向整个山东甚至河北河南发散! “抗金联盟从上到下都跟金军勾结,我们还是应该按照鞍哥先前的说法,如果他有什么闪失,那就推举……”呼之欲出的情节终于要到了,因为李全不想露出篡权的狐狸尾巴、不适合自荐,所以起初这引导者的声音还装得很微弱,混在人群里,等着愚人们发掘和烘托。 那些愚人们,此刻正以仇恨的目光瞪着李君前,俨然是把杨鞍之死的情绪都嫁接到了他的身上,仿佛确定了是他和江星衍合谋害红袄寨濒危,再过片刻,他们就要上李全集团的鬼当! 可笑的是,眼下盟军诸将包括李君前带来的人,大半都在摩天岭、调军岭、扇子崖等地填补空缺威慑着金军打不进核心的月观峰来,李君前自己却反倒和徐辕一起,先成了月观峰寨众的众矢之的…… “哼。前后矛盾。不是说我‘背着盟王’妄图自立么?那我的种种和抗金联盟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能先撇清林阡并救徐辕,李君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周旋许久终于备足了力气到拳脚上,意图杀开一条生路的同时尽可能拿捏分寸,“今夜我就是要带徐辕走,你奈我何。”
“这……”李霆发现那句李君前背着盟王确实是自己原话,竟被李君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抓住话语漏洞…… 那一瞬李君前脸上七分严肃三分从容,仿佛在说,今夜我就把话撂在这了,你们眼中的李全正义凛然,可徐辕也一样大公无私,他这个盟军主帅现在被我、一个和林阡分道扬镳的李君前劫持了,剩下的你们自己考虑去吧。身为其他帮会的领袖,他能给红袄寨提点的也只能到此为止。 “放下天骄!”
“李君前你想作甚!”
真有些愚人们陡然惊醒,想起徐辕在唤风月之前,以一己之力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本能就认定天骄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大好人。 “我想作甚,问林阡去!”
李君前一手抓住徐辕后心,一手作出拳如电的佯攻之态,瞬然从人群中剔出个缺口就冲了出去,那边的寨众发现是虚招之后尝试要对他前后夹击,遭遇他“脚如铁”的绝招真实流露,旋踢过后,人墙一片坍塌。 走得看似轻易,实也拼尽力气,所幸未被那些人察觉……李君前相信,月观峰总有人会很快清醒回来,通过受害者徐辕而唤回对盟军的正确感受,不再站队,或者说不再乱站队,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哪怕这个“外”暂时因为误会而包含李君前也没关系。 然而李君前“劫持”徐辕飞身而出久矣,红袄寨一直不曾追赶而上——怎么,觉悟比我想象中低,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无暇再虑,当务之急,自然还是先保徐辕! 谣言压力,何惧之有,但战友生命,焉能不顾? 多亏李君前的临危不乱给盟军保留了一丝清誉,令李全的野心没能一下子吞没红袄寨所有人的良心, 但确实还是比他想象中觉悟低——当林阡远而李全近,徐辕弱而李全强,红袄寨还是会在同仇敌忾之前、花片刻时间站队的。 李霆在李君前不得不离开的一刹,露出了一丝后患除尽的冷笑:大火,就要扼杀在火花状态—— 李君前此人,是东线所有帮会的总核心,领导力和凝聚力甚至比徐辕还强,是整个宋盟唯一能拿出来和林阡分庭抗礼的人物,这样的一个棘手之人突如其来,是李全集团的意料之外,他们很早以前就怕他渗透进红袄寨,做过不少计划要将他和小秦淮尽可能地挪开。 “可惜,这不是李君前来渗透的最佳时机。”
但李全适才在临走前,对李霆留下过这么一句。 是的,虽然李君前的到场阻止了徐辕的当场送命和扇子崖的立刻失守,但对小秦淮的扩张而言,李君前来得可真不巧——他来时红袄寨分崩离析内忧外患,这时候只要将他诬陷成个灾星或凶手,便杜绝了红袄寨群雄在杨鞍死后向他投奔或被他吸引! 于是,建立在李全此言基础上的李霆构陷,进可将李君前和林阡全都抹黑、提前告捷,退也能以最优配置铲除潜在对手、收之桑榆…… 现在,退已做到,试着进吧,虽有难度也不能退却——在李霆等人不遗余力的诱导下,那句“寨不可一日无主,不如按鞍哥先前的嘱咐,若他不在……”终于被一个愚人领会着说了出来。 此情此景,包括杨妙真在内的八成以上寨众,都已经不知不觉陷入他李霆的导引,眼看就要驱逐开适才他们骤生的对徐辕的关注和对盟军的亲近…… 谁想人算不如天算,寨众们才刚说完“李当家”三字,李霆背后便响起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鞍哥还没一定死,你们就开始分家,是要造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