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吟儿真是冤枉,这条堪称恶毒的计策,是荀为眼见安丙杀敌心切、而风鸣涧心怀恻隐,唯恐迟则生变、官军义军生隙,故而向他俩提出的,和吟儿没什么关系。 “昨晚短刀谷大战,我之所以败给术虎高琪,一则,是把心思都放在了安大人身上、顾外敌太少,二则,是自以为林陌没有那么丧心病狂,会将曾为爱侣的主母置于死地。如今他绝路不忘祭父,更证明他如我所料。而转念一想,术虎高琪却能做到杀主母,那就说明术虎高琪有悖逆主上的反骨。他们现在在绝境留了一口气,这口气越从外掐越掐不断,不妨诱他们从内部自行湮灭——此即‘散谣、离间’之计。”
如此,变教训为经验,化失策为妙计,荀为刚好报了昨晚的仇;安丙欣然点头,趁林陌和术虎高琪正在休整,命海上升明月到抹捻尽忠身边煽风点火——诱生内乱,攻心束手,当然从这个和术虎高琪早有过节的抹捻尽忠开始最佳。 计策已经施行,却看风鸣涧同意得勉强,荀为便建议主母亲自坐镇、弥合可能出现的分歧,才好达到万无一失之效。那一厢,吟儿虽已向樊井承诺静养,但锯浪顶外的人们都不知情,吟儿不想让外敌知道她体力耗尽的事从而杀个回马枪,因此毫不犹豫就顶上阵前,意欲当个摆设,发发令箭,打打嘴炮嘛…… 所以,信息缺失的荀为,本意是要主母来收人头,未料攻心计一旦攻怒了林陌,就成了主母来送人头…… “尽忠,此番虽是高琪自作主张,却也是我调控失误,我不曾体恤高琪为捐躯弟兄们报仇雪恨的心情。”
林陌拍了拍抹捻尽忠的肩,准备动手。 抹捻尽忠本就被“内乱引发外战”的惊魂一幕吓懵,如梦初醒,后悔不迭,自然服帖点头,随他提刃在手:“我也有仇要报,有恨要雪。”
“随我一起,从凤箫吟杀到厉风行。”
林陌知道抹捻尽忠曾被术虎高琪责罚,更了解,抹捻尽忠之所以被责罚,是受到被厉风行打败的耻辱。 至于术虎高琪,不必用话安抚,以行动表达便是——也好,大乱大治,今次疖子发出来原来你们怕我像曹王那般对她留情,那我就故意在阵前示意忘情绝情——对她林念昔下狠手才可杜绝后患! “前路可是林念昔?”
他望着那狭路上并肩最前的两个身影,一个曾是他的命中注定,一个曾是他的不可或缺。 “前面没路了,下马投降,饶你不死。”
风鸣涧因为有主母在侧的关系,罪孽感得以减轻许多。 “那就、以你二人、尸首作路!”
林陌静寂策马上前,先还一字一顿,陡然眼神一厉,手中的永劫斩找到准星,拉弓开弦,势如破竹。林念昔,当年我是为了你才到川蜀谋职,今日之所以杀出一条血路,我是否还要感谢你呢! 靠得太近,吟儿猝不及防,完全没力气招架,躲闪不及被那一“箭”擦过手臂带落下马,若真坠地,忆舟不保,风鸣涧心知林陌误会,哪能见主母背这黑锅,眼疾手快抢着落马,一条腿先给她垫在身下,踉跄起身,确定她无碍松一口气,刚准备提九章剑反攻,忽然间肩膀一疼,原是半空一根流矢擦过。吟儿惜音剑堪堪帮风鸣涧击偏,还来不及分辨那地方藏着的是曹王府或夔王府或蒙古高手,便听得术虎高琪及其麾下军心大振:“凤箫吟风鸣涧死于驸马之手,跟着驸马,杀出去!”
念旧即输,不念即赢,林陌以行动粉碎谣言,谁说她是我旧爱,怎么她就死不得?倒是你们日后要注意了,谣言止于智者。 成也攻心,败也攻心,以为林陌不会杀主母,怎知麻痹了自己搬石砸脚!荀为低估了林陌出色的应变和驾驭能力,金军的一盘散沙竟被他聚沙成塔,而且比先前还更加凝聚,以至于空前绝境被他和术虎高琪扭转成险胜。 金军来势汹汹,锐不可当,狭路相逢勇者无敌,所幸宋军正处鼎盛,虽起先跟着主帅自乱阵脚、误以为林陌一刀灭俩直追林阡,后来还是极速调整,才不至于大败而归。遗憾的是,此役还是被原已插翅难飞的术虎高琪等人逃出生天。 “暂时脱险而已,他们还在我们和厉帮主、宋堡主之间流窜,逃不出去的。”
吟儿宽慰众将时,嘴硬却心忧。换旁人在蜀口留存,还可以叫关门打狗,换林陌,那叫心腹大患……转头问风鸣涧:“风将军,夔王府或蒙古的高手,有消息了没?”
“最近在盯着一支,应该是蒙古的金帐武士。”
风鸣涧简要形容了一番,带头人的武器是轮盘状物,应该是在万尺牢和吟儿死战的那位;而锯浪顶上绝招是砍人真气上限的老者,风过无痕,到目前为止都杳无踪影,像极了夔王府天火岛的作风。 “所以,这一战除了曹王府之外,竟有另外两方势力共存。”
吟儿这才知道,夔王府、蒙古高手,不是“或”,而是“和”。 “太可惜,若非那些第四方、第五方刚巧在场,兴许不会被曹王府轻易逃走、还像现在这般、借助旧时据点站稳脚跟……”荀为扼腕,他说的旧时据点,从完颜匡吴曦乱蜀开始,就频繁落入金军手中,倒像形成了惯性,每每金军败战,都会往那里落脚避风。这时风鸣涧奇问:“那第四方第五方,也不知为何要救曹王府?”
“太可耻,居然和夔王府的同气连枝了么!”
曹王府化险为夷之后追溯此战,立即知道他们的计划被人浑水摸鱼,在术虎高琪的认知范围里,这个第四方当然是现阶段正在青潍露脸上位的夔王府。 “他们不可能和我们诚心合作,只是刚好想依附着我们,在西线分一杯羹。”
林陌的视线不可能不分给战狼和山东,尤其川蜀打成这般,他已产生“伤敌十指不如断敌一指”的意念。 “驸马,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夔王府天火岛混在这些‘后继人才’里了?”
郭蛤蟆问,他心里林陌无所不能,而这些后继人才又全是林陌招揽的。 “情急之下,难免来者不拒。不过,我考虑过会有人动机不纯,心想着先让他们滥竽充数,渡过此战,尔后慢慢分辨和感化,必要时可以借势吞噬。”
林陌不知道林阡这几天刚好在兼并诸如百里灵犀在内的天火岛,巧的是,他也通过此战吃了一部分。 林陌怎可能不知道天火岛混入曹王府?不过,他认为天火岛虽是个变数,实力却不足以影响全局,因此战前才对术虎高琪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林陌只是忘了算入蒙古了。这也不能怪他,在他的际遇里,蒙古人只是一群碰巧与他同行过一段时间的救命恩人罢了。 却就在这晚,晚来会师的封寒带给林陌一个消息:“那帮歹人原是蒙古人!上回在武休关打伤聂云的也是他们!”
“这么说来,短刀谷之战,除了夔王府外,蒙古人也参与了……”林陌沉思,单纯截胡到也罢了,从头利用才最可怕,他当然希望是前者。 “什么,孤夫人没死!?”
众人虽苦于曹王未能救出,却惊喜高手堂的失而复得。 “是啊,据说还是林阡救活的……”封寒没多说,但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孤夫人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啊?”
曼陀罗大大咧咧跑到封寒背后寻人。 “她,暂时还是个俘虏,行动不能完全自由,碍于道义,也不好偷溜出来。而且,她想等伤好了、就近照应王爷。”
封寒脸一红,“私事不多说,总之我在万尺牢看见,蒙古有个金帐武士,因为过去的仇怨想杀王爷……” “他们分批、扎堆到宋境来作甚?”
林陌终于醒悟,那群蒙古人不是单纯的商旅或武队,而更像是探子或先驱,“封大人,您从前和天尊一起随王爷在北疆拒敌,拒的就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