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林陌一方面设想过夔王府和蒙古人帮忙解围,一方面也因为两方势力存在于暗处而被提醒:与其在这里继续和凤箫吟互耗,不如把西线留给她同这些宵小们周旋,自己所领的曹王府精锐,更适合去山东找战狼会师、对林阡并敌一向千里杀将! 追溯今年五月陇右七战、林阡林陌初度争雄之际,完颜江山一度代夔王请郢王出山,妄图挟神女柏轻舟以制西线,林陌为了在战胜林阡时棋盘能干净些,亲自出马去说服郢王退出局外,借此远程敲打夔王府莫要在西线白费力气:“与其在这里必死无疑,不如换别处卧薪尝胆”——心照不宣,“山东”本来就是林陌要夔王选的那个“别处”,它不仅立竿见影地帮林陌挪走了完颜江山,后来也从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陇蜀之战—— 山东矛盾升级后徐辕独木难支,夔王府一鸣惊人把林阡本人都吸引走,这对当时在西线命悬一线的曹王府来说无异于“围魏救赵”。 可谁能又想到,烽火东移根本是祸水东引,山东局势发展到现在,竟比当时的西线还要险象环生?! 七月下旬,泰安、沂蒙、青潍风烟俱净,林阡的先锋百里飘云已进逼胶州。夔王府虽然好像还自我感觉良好地酝酿着和林阡决一雌雄,战狼却认为曹王府务必帮他们备妥下策。就算不从公义出发而从私心考虑——万一夔王府走运打赢林阡荡平宋匪,下一步夔王也必杀金帝夺权篡位,曹王府当然要未雨绸缪,想清楚到底该怎么钻空,坐收渔利,分一杯羹,以牙还牙。 林陌赞成战狼的建议“以封寒为先驱,援山东”,七月末已在着手调遣封寒东进,但他林陌本人还要再等几日,因为“这件事不结束,不走。”
哪件事?几个月来逆境中的上下齐心、抛颅洒血、无怨无悔,当真就是为了一个执念——救曹王! “可惜,安丙的罪证被凤箫吟抢回去,好像还烧毁了……救曹王,最大的筹码没了。”
封寒也由衷希望临行前能再听一次曹王的教诲。 “物证而已,不是还有‘目击者’?”
林陌微笑提醒。先前在百里林东、林楚江墓前,抹捻尽忠和术虎高琪内讧时,被林陌听到他们说杨巨源麾下有命案目击者,那一刻林陌就有了这个“利用目击者”的念头而不动声色。 “嗯?退而求其次地,煽动杨巨源之死的目击者,反安丙?”
封寒一点就透,再也不为没筹码而烦恼。 “退而求其次?不。忠臣们的义愤填膺,远比小人的几笔书信有价值。”
林陌胜券在握,“凤箫吟倒是想让他安丙将功补过,可川军蜀民会给安丙这个机会?有些罪过,犯下就覆水难收了。”
“然而,目击者,怕是早被凤箫吟感化?”
封寒本还愁眉苦脸,忽然就一拍脑袋,“驸马,您是想……” “去散谣、离间啊。”
林陌笑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来而不往非(谐)礼也,只不过,我们散的是真相。”
杨巨源的麾下确实可能被凤箫吟劝得忍住不哭,可若是周围的无关之人先在他们耳边哭天抢地? “诛吴第一功,杨宣参!盟主曾哭他挡路方死,如今才知,挡的原是安丙路。可现实又如何?他冤屈无处诉,杀人犯逍遥法外,反而心安理得受盟主器重、袒护!”
“杨巨源一生败给两封信,一封是给韩丞相的状告安丙之信,一封是给凤翔金军的劝降之信,前者令他被安丙怨恨,后者害他授安丙以柄。”
“安丙坐视王喜毒死李好义,指使彭辂杀害杨巨源而诬以谋乱自刎……” 丝毫不曾添油加醋的“杨巨源之死内幕”,如一记重磅炸药,在好不容易安稳的蜀口民间引起轩然大波,更在短短几日内就扩散向整个川蜀掀动新一番惊涛骇浪。蜀中侠者无不扼腕流涕,剑外人士做祭文沉痛悼念,这般的大环境下,杨巨源的手下们又不是草木、哪个还能自控?毫无意外被林陌在幕后鼓动着,逐一冲破了凤箫吟所设的时间桎梏,纷纷过早地陈述出了杨巨源之死的细节。 真相水落石出,安丙自食其果成为众矢之的,然而他是此战在前线的唯一最高长官,却哪还有脸继续做主围剿金军?可此战若败,自己在川蜀更加站不住脚!心乱如麻,凑合着上,军心紊乱完全落入了林陌的计算,半城烟沙,箭如雨下,攻坚常胜的宋军终于伤亡惨重。 “安丙,先前我说无条件释放你们不肯,如今,你手下摧锋、踏白这么多精锐,够不够换我曹王府高手堂?”
林陌没让术虎高琪出马,只以一个大金江湖中人的姿态,再次强行要求与安丙谈判。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身处后方的吟儿早知压不住,却没想到杨巨源麾下指证得这么快、被尚且留在宋境内的金军抓住机会。连连叹息,安丙当初的鬼迷心窍和现在遭到报应,不巧有时间上的错位…… 什么不巧?处心积虑!吟儿逐渐反应过来:封寒在阵前恐吓出来的“破釜沉舟”和决死之心,本来就是林陌的初衷——吟儿虽很早就有铺垫舆论的念头,可最先付诸行动是林陌啊,吟儿想搭顺风车发起谈判,得问问始作俑者同意么?!谈判,只能是他林陌发起! 如果说一开始林陌还是死皮赖脸地要求无条件释放,那种嚣张和无礼更像是无稽之谈、逞口舌之快、贻笑大方,给吟儿的感觉是临死前要找人垫棺材的色厉内荏……那么这两日,金军挟一场又一场反败为胜以及一支又一支宋军俘虏叫阵,则完全吻合了那句“鱼死网破、言出必行”,要如何去细细分辨,到底是安丙打得不行,还是金军真的破釜沉舟战力飙升?或许,两者兼具?此消彼长,快得教人猝不及防,吟儿如梦初醒,那种嚣张和无礼原来只是不动声色的铺垫,至此,金军不知不觉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导权! 为什么在完全没赌本的时候就开始要求谈判,林陌他不怕打草惊蛇惊动凤箫吟?“不怕,凤箫吟完全不会想到,我们表面寄希望于夔王府和蒙古人,实际一直没忘记筹措自救。她和她的那些手下一样,内心觉得我们不会再有什么计策。”
事实也是这样,宋军思维定势、顾此失彼了,总觉得第四方第五方会来帮忙,所以小瞧了这些屡战屡败的金军,难料他们一言一行都蕴藏阴谋——早在陇右混战时代他们就不止一次跟随楚风流渡过绝境:“要走自己走,谁靠旁人救!”
为什么不等到有了俘虏之后再要求谈判?因为,如果现在安丙打了败仗后林陌才发起谈判,那谈判对象从头就是凤箫吟,但林陌需要谈判对象从头就是安丙——先前我们毫无理据要求无条件释放曹王时,尚未意识到危机的宋军主帅是安丙,现在临阵易帅,你凤箫吟倒是敢?此番你若不用安丙那你的绝对互信就是说说而已,你是不信他能力,还是不信他忠诚?可你若用他,你怎么对杨巨源的麾下有所交代?一旦你站不住脚则川蜀人心一息分崩离析。凤箫吟,这是和平演变的最后通牒,你再不放曹王,我们会对这样的一个川蜀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说来也是天助林陌,正巧这几日凤箫吟被曹王掣肘回了后方,最早被林陌要求谈判的对象自然而然就是安丙,一切计划都是那样的顺风顺水。 “纸里包不住火,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吟儿终于明白林陌原来一直没放弃,匆匆忙忙从短刀谷动身北上,这次却是慢了数步、难救近火。加上先前屡次强调绝对互信,她非得把谈判交给安丙负责不可。再者,其实吟儿就算在场也不能上谈判席,因为她怕对林陌那样的人精暴露出自己的体力耗尽,“告诉安丙大人,拿出底气来,无论我在不在,谈判都全权交托给他,我从始至终是他的后盾。”
可是这一路上她都在纠结,那杨巨源麾下、正义的一方,到底要怎么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