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扩本就因太子之事对韩侂胄生隙,甫一打消对林阡的顾虑,最多的情绪便不再是慌,而是不满。 “韩侂胄,到底谁有阴谋,谁妄图自立?”
赵扩冷冰冰掷下这句,瞬间就中断了韩侂胄热火朝天的表演。 “啊……”韩侂胄一愣收声,意料之外。暗流汹涌的朝堂,倏忽也鸦雀无声。 蓦地赵扩拂袖一掠,刹那之间遍地凌乱,不用问,横七竖八全是弹劾韩侂胄的奏折。可是……圣上不是素来向着我老韩吗?怎么会……又是林阡! “武休关前,奸臣吴曦伏罪,死到临头对无数个目击者吐露:韩丞相始终与他同一阵线;韩丞相表面与他闹翻,实际只不过配合他做做样子;于大局,韩丞相有自己的谋算——朕想听听,韩丞相于大局究竟有怎样的谋算?”
其实还是老故事,听的也依然是那个人,说信你的时候信,不信的时候就是不信。 韩侂胄瞬间被打懵,脑中空白,慌忙跪地:“冤枉!皇上,这是凤箫吟那恶妇构陷……”可目击者不止一个!他反咬不了凤箫吟,忍不住在心里狂骂吴曦,不只是猪队友,还是个坑!巨坑!临死前随口胡诌都能拖他下浑水! “今年二月,吴贼在伪蜀王宫诈死,世人全被他诓骗,包括林阡夫妇在内。唯独那时,韩丞相笃定吴贼未死。”
赵扩脸色铁青,“如今回溯,韩丞相果然有谋算。”
“没有没有!微臣没谋算,不敢有!皇上,那时微臣喊着吴贼未死,只是不肯接受他卖国的现实……没想到他真的没死!”
韩侂胄曾真心实意把吴曦看作抗金北伐的盟友,谁想会被他背叛、被他连累?也是因为在他那里受伤,老韩才得了被害妄想症。 “你要如何证明,你不是和吴贼一起卖国?”
赵扩立刻追问出第三句,韩侂胄愕然,两腿一软瘫倒下来,后背发寒全然冷汗。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再给韩丞相几天时间,仔细想想如何找证据?”
赵扩压低声音,态度冷若冰霜,“若找不到,撤的可就不止‘平章政事’了。”
“臣……臣……”韩侂胄不知道吃错了什么忽然感觉这么齁,想跪谢却倒吸一口气被刺激得出不来声。 对于赵扩而言,韩侂胄毕竟是几十年背后相托,对他的不满再如何强烈,也顶多就是吓吓他而已,撤职只是想给他点颜色瞧。 这显然不是“倒韩派”想要的——撤职而已,随时翻身,怎能留他卷土重来?我等必须趁热打铁,趁着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口气把他韩侂胄干到死! 作为倒韩派领袖之一,杨皇后深谙赵扩外强中干的性格——不错赵扩一向倚老韩为臂膀,加上有战神林阡加持、南宋没必要对金军低头,所以他绝对不会允许韩侂胄死。但只要她将韩侂胄先斩后奏,赵扩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同为倒韩派领袖,史弥远的杀心却没那么坚定,万事俱备还迟迟做不出借东风。这时,反倒是被他拉拢过来的张嵫,因是大将之子,所以痛痛快快:“既已势不两立,不如杀他,永绝后患!”
史弥远听罢,抚案连声叹:“不愧将种!我决心下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圣上将韩侂胄撤职的初衷仅是想敲打他,史弥远了解,但世人普遍不知道啊!尤其那些“挺韩派”,必然墙倒众人推鼓破众人捶,所以韩侂胄的撤职大大增加了他部下被我们撬墙角的可能——人只要落魄了,身边的鬼就都出现了——不是正好有利于我们的伪诏深入落实? 那一厢杨皇后心毒胆大,预感到史弥远不会纠结太久,便当机立断以赵扩名义颁御笔给钱象祖,钱象祖连夜找到了权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让他选派士兵诛杀韩侂胄。 夏震作为皇城最高统帅,是由韩侂胄一手拔擢,初闻诛韩,面露难色,直到看见御批,悚然听命,不敢不从:“君命也,震当效死!”
韩侂胄被撤职之后,倒是找回些理智,夹起尾巴乖乖做人——嗅出地位已岌岌可危,老韩哪可能继续嚣张? 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十一月初二,表面上韩侂胄失落回府、为三夫人举办生日宴会时还借酒浇愁,暗地里却与自己的死党、右丞相兼枢密使陈自强秘密谋划,搜罗并总结好了政敌们一切可能的通敌、受贿、行贿、结党等罪证,预备利用自己早前安排在朝中的台谏官,针对已完全由暗转明的史弥远、钱象祖等人进行反弹劾。 是的韩侂胄顿悟了,林阡是触不到的,要打就打够得着的!圣上要我找证据自证?你们有罪不就是我清白!? 就算史弥远这帮人是林阡幕后指使,韩侂胄只要能发出这雷霆一击,也完完全全斗得起。何况他们都只是破绽百出的乌合之众—— 此番韩侂胄空前清醒、找对了敌人并精准打击,只要初三这天他能在早朝上出其不意、厚积薄发,在法律和制度的框架内,倒韩派那些杂碎必被消灭。 却不知是倒韩派命好还是无巧不成书,史弥远等人恰好也选在十一月初三这一天动刀,把夏震埋伏在了韩侂胄上朝的半路上…… 不过老天爷也公平地对韩侂胄关起门却留了一扇窗,行动前,夏震手下有人泄露风声,早朝前韩侂胄心腹前来告密:“有人想举事谋害太师!”
韩侂胄胸有成竹,轻藐,冷笑:“谁敢!”
大好的生机被韩侂胄漠视,他还以为那些人是想在朝堂上同他唇枪舌剑。 坦然升车,直奔皇宫。然而行到六部桥时,意外看到夏震率三百军士候于道旁,剑拔弩张:“圣上已降御笔付三省:即日诛杀韩侂胄,押出国门。”
韩侂胄一愣,大惊失色:“圣上有旨?我怎不知!必然有假!”
光脚的不怕穿鞋。韩侂胄万万没想到,史弥远和杨皇后竟然会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段——直接以矫诏方式勾结禁军发动斩首式政变!因为轻敌,他大意了…… 来不及后悔,三百多名兵将一拥而上,将韩侂胄强行揪出车外并推挤到近处玉津园的夹墙甬道。韩侂胄情知不妙,一路慌张嚎叫:“何得无礼大臣!”
夏震的手下厉声喝斥:“你这国贼!”
掏出铁鞭就打。 为防刺客,韩侂胄身上常年穿软甲,所以虽然吃痛却未受伤,连滚带爬,呼喊救兵:“夏震!夏震!我韩侂胄待你不薄啊!”
是的夏震是韩侂胄任用的,是临阵被政敌挖走的墙角,一朝反水,直接要命……“太师,对不住了!您的脑袋,是圣上要!”
夏震一言既出,麾下众志成城,很快就把困兽之斗的韩侂胄制伏在地,郑、王两个军头最先发现韩侂胄裆部没有软甲,毫不犹豫双鞭齐落,命门一裂,韩侂胄“啊”一声惨呼,满头冷汗,面无人色:“夏震,我竟丧命于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