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兼程,终于入了陵州城,到了芬亭酒肆。爷孙两人栓了马匹,不约而同地舒展了一番筋骨。随后,关文楼也不等卢雨招呼,便径直迈步跨了进去。
“老人家,辛苦啊!”关文楼朝着账房先生一拱手,亲切地问候了一声,自去寻了处空位落座。
账房先生一脸懵,两眼定定地看着自家掌柜的后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半晌,才回过神来,冲着卢雨皱眉询问。
卢雨耸了耸肩,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小声说道:“老爷子受了重创,暂时记不起事情了,其他没有大碍。”
换作从前,老账房都会抬手在油光发亮的算盘上来回一抹,等所有算珠尽数归位之后,才会离开自己的位置,出来招呼重要的客人。而这次,他将爱不释手的算盘忘了个一干二净,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柜台。不过刚一出来,就被卢雨拦住了。
“切勿多扰!济世堂的先生说了,此种状况,万万急不来!”
老账房闻言,只得心焦地看着关文楼的后背,双手垂也不是、抱也不是,一时间手足无措。
“先生,劳烦您与酒肆上下伙计们都说下,一切照旧,别惊扰了老爷子。”卢雨吩咐了一声,便去陪关文楼了。
账房老先生连连点头,心道还是公子想得周全,我本想提前打烊,让所有的食客都回家去。不过,如此一来,恐怕反倒会让掌柜的心生疑虑,一顿饭也吃不安定了。想到此处,账房先生顾不得一遇上阴雨天气便隐隐生疼的腿脚,跑遍了楼上楼下、后厨前堂,该做什么该干什么,跟所有的伙计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一切吩咐妥当,老账房先生提了壶芬亭酒,来到了卢雨和关文楼的桌旁,颤抖着双手,给二人斟满了酒。
“我不饮酒的,先生怎忘记了?”卢雨说道。
“没忘没忘。”账房先生也坐了下来,“我寻思,今日老爷子回来,公子说不定会尝上一些吧。”
卢雨握着酒盅边沿,抬起转动几下,说道:“也是,今日不妨痛饮一番,不管什么烦恼事情,全不去想!”
“该当如此!”账房先生笑着给自己也倒上了酒。
关文楼眨眨眼睛,听不明白同桌而坐的这一老一少在说些什么,于是问道:“小老弟,你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烦恼?”
不等卢雨作答,关文楼又转向老账房先生,用更惊讶的语气问道:“年轻人看不透红尘琐事倒也情有可原,你这老先生都半截身子入了土了,怎么也似少年郎般多愁善感?”
账房先生强忍着咳嗽,等努力将口中的美酒咽了下去,这才扭过头朝着地面猛烈咳嗽起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想:这真的是掌柜的吗?一段时间不见,怎说起话来这般没有礼数……即便我只是个伙计,您是掌柜的,那也没有咒我死的道理啊……
可是这眼泪,越抹越多,怎么都擦拭不尽。看来还是掌柜的说得对,今岁我都七十有八了,还有什么看不透的?按照公子所说,掌柜的只不过是暂时失忆罢了!我这么哭丧着脸,着实不太合适。别说是失忆了,就算是痴了傻了,他也是大荒朝的武威王!不论武艺、韬略,还是人品、德行,都是这个!
老先生在桌子底下竖起了大拇指。
“喝酒便是喝酒,一定要与喜怒哀乐扯上关系?没必要嘛!”关文楼自问自答,满饮一杯。
“老爷子说得对!”卢雨学着关文楼的样子,端起酒盅一仰脖子,将芬亭酒倒进了喉咙里。“喝酒就……咳咳咳……是喝……咳咳……酒!”
后面一句话,卢雨费了老大力气,才断断续续地说完了。因为咳嗽,两颊和脖子全部涨得通红,眼泪也流了下来。
关文楼见了卢雨的样子,抚须大笑。“哈哈哈,小老弟,你不行啊!”
老爷子高兴,卢雨也就高兴,给自己再倒上一盅,又一仰脖子喝了下去。这么一来,自然是咳嗽得更厉害了。
掌柜的高兴,老账房先生也就高兴,给关文楼倒满酒,又催促起小二来。“去看看,黄厨在磨蹭什么?一碗烧肉一盘烤肉,还要等多久?”
小二自然不敢怠慢,与眼前的客人招呼了几句,便往后厨小跑而去。等进了后厨,只看到一碗芬亭烧肉和一盘徐桥烤肉已放在了托盘中,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正想责问黄厨菜肴好了怎不通知,可转了一圈却见不到黄厨的人影。
“黄胖子呢?”小二心中不快,以“胖子”称呼黄厨。
“今日的肉不太新鲜,出锅之后黄厨交待我别着急端出去,他自己跑去肉铺了,还带了把刀。宋小四不放心,怕黄厨脾气暴躁惹出事来,也跟着去了。二人已去了多时,也该回来了。”
小二听了后厨帮工的回答,皱着眉头凑上去嗅了嗅。“不新鲜?怎么会啊!就是这种香气啊!”
“你多在前堂,比不得我们后厨!”帮工放下手中的木柴,双手在腰间正反擦了两个来回,继续说道:“每日里都有乌桥肉出锅,咱们后厨闻得可不比你多?况且,黄厨的能耐你还不了解吗?这两份肉啊,确实是不太新鲜!错不了!”
这……酒楼里用不新鲜的肉,与药铺售卖假药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这是陵州四绝之一的乌桥肉啊!不用好肉,岂不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也难怪黄厨会提了剁肉刀去肉铺了!
这等大事,小二可不敢怠慢,连忙跑到了账房先生身边耳语了一阵。
前些日子关文楼不在,酒楼上下全是账房先生打理。眼下关文楼虽回到了酒肆,却又失去了记忆,小二还是只能与账房先生说。八壹中文網
许久不见乌桥肉上桌,此时又见账房先生脸色忽变,卢雨寻思莫不是酒肆中出了什么事情。正欲开口询问,却听见“砰”的一声响,紧接着就是一阵阵嘈杂传入耳中。卢雨扭头往大门处看去,只见柜台已被人掀翻在地,台面上的笔墨、账册摔得七零八落。账房先生视若珍宝的那只算盘,本就老旧,哪里经得起这么摔?框折梁断,算珠骨碌骨碌滚得到处都是。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仰面瘫倒,鼻青脸肿,身上满是血污。若不是小二惊呼出了声,卢雨怎么也认不出来地上躺着的就是黄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