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苟言笑的地狱之主罕见露出了一个笑容：“不必担心，刚刚那一战，并不是我的全力。”
但，对上狡猾虚伪的神明，还是实力鼎盛的神明，对现在的他来说，恐怕会是一场举步维艰的恶战。
“路易斯，”撒旦微微阖眸，染血的侧脸杀气重重，他语气凝重的低声对路易斯嘱咐道，“无论我的境况如何，你都不要管，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将黛西莉亚救出来。”
“撒旦大人......”路易斯看着手上灵力浓郁的精魄，这是撒旦大人心血凝成的力量，无论是谁都不会轻易察觉受此庇护前去天堂内部的路易斯，就算是神明，恐怕也想不到撒旦会在情况如此恶劣的坏境下还将自己的精血力量给予下属，“您......”
“快去，无论如何，一定要将黛西莉亚带回来，”撒旦沉声，“这是命令。”
金色的琥珀眸染上了点点水光，路易斯喉间微动，重重的点了点头，嗓音坚定，“是！”
“路西法，你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咳，何必继续挣扎下去呢，更何况，善果的化身，纯澈之子可还在尊敬的神明大人手上，轻举妄动，并不是理智的做法。”
一位曾与路西法相识的故交大天使长喘着粗气，神色担忧，语重心长的劝道。
大天使长们其实多多少少都已经窥探到了神明的些许真面目，但他们没那个胆子与神明反抗。
他们其实很羡慕成功逃离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华丽牢笼的路西法。
但路西法倘若再继续与神明对抗下去，他的下场会如何，显而易见......
当初就连向来听从神明话的加百列，也被神明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流放到了人间受尽苦楚，而如今堂而皇之与神明作对的路西法，堕入地狱成为了地狱之主的撒旦，又怎么可能会落得一个好的下场？
唉。
看着不为所动的男人，大天使长重重的叹了口气。
“哦？路西法，成为了地狱之主之后，你已经狂妄到自以为可以对抗吾等神明的地步了么？”
“并不是在那之后，”骤然展开的羽翼沐浴在血光之下，流光溢彩，绚烂至极，撒旦看着那一团包裹在云雾涌动之中的人形，平静道，“是从决定堕入地狱的那一刻起，就早已做好与神明对抗的准备了。”
“很好。”
神明温柔的笑了一声，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嘲讽之意。
“看来，汝已经做好死在吾手下的准备了。”
无数光刃汇聚成了一柄庞大到足以媲美开天辟地之斧的巨刃出现在那团云雾的背后，苍白无垢的手微微一动，神明柔声道：
“死在神明手下，是汝等荣幸。”
“愿来世，神明护佑汝等污秽之人，不再执迷。”
神明这一击用尽了全力，显然是不想给予撒旦喘息恢复力量的余地。
撒旦眉目一沉，他先是将身后的恶魔们用结界护住，才收敛起羽翼将自己整个人遮挡了起来。
砰——
两道光芒相撞的一瞬间，风云色变，遍地尸殍都被卷入了漩涡之中，顷刻湮灭无踪。
“加百列？”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神明发动的攻击所造成的伤害和冲击被尽数抵挡了下来。
撒旦从羽翼透过光线的缝隙中，瞥到了那抹干净清澈的身影。
浓厚的云雾渐渐散去，战场上的血污和尸体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唯有云层中融染的血雾四处挥散，腥味随风飘摇到了在场还活着的每个人的鼻息里。
少年的身影渐渐清晰，众人的目光在此刻都不约而同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静谧之中，只有那飘散着血腥味的云雾还在不断流动，他平静无波的翠眸映进云雾，被迫在眼底凝起了赤色的风浪。
加百列缓缓朝那些云雾伸出了手。
修长如玉的指尖慢慢收拢，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但云雾一触即散，就连其中的血烟也渐渐散去了。
“被神明所‘护佑’，”他长睫微垂，高高束起的马尾随风扬起，清澈的嗓音缥缈，不夹杂丝毫感情的低语，“还真是悲哀呢。”
那些无条件信任着神明的天使们，就这样被他们的神明，像是毫不在意的垃圾一样，无情的随手丢掉。
不，他们比垃圾还要悲哀。
被最爱的神明利用抛弃之后，就连一丝存在的痕迹，也没能留下。
大天使长们纷纷低下了头颅，掩住了眸中哀色。
在漫无尽头的黑暗中醒来，和死去，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无法反抗神明。
“加百列，欢迎回来，”浓白云雾所凝的神明看不清原貌，只能勉强看到他脸上朦胧的微笑，自始至终从未变过，“不过，汝为何挡在地狱之主面前？”
“过来，到吾这儿来。”
神明伸出那双看似柔软至极却又虚无的大手，对少年温声唤道。
“原来无所不能的神明，也有不明白的事情？”
少年微微歪了歪头，面无表情的反问道。
神明依旧微笑着，缓缓收回了手，周身缠绕的浓白云雾浑厚起来。
“加百列，汝，似乎对吾，有所不满？”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欺骗，即便是神明，也会有所不满。”
“不要被假象迷惑了双眼。”
“还有比神明您，更庞大的假象吗？”
他淡漠的看着那团云雾，平静道：“我不想继续与您虚与委蛇下去，还请您将黛西莉亚还给我。”
“......”神明唇边的笑意似乎淡了些许，涌动的浓雾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怖，“她身上的至邪之力会为祸三界......”
加百列眯起眸，右手掌心摊开，冷声打断了神明的话：“神明高贵无暇的躯体，想必是由谎言构成的吧，这就是神明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
“该死的，加百列，快放了老子！”
缩小版的吉恩利亚以灵魂形态被囚禁在了少年的掌心上，金色透明的牢笼看上去小巧无比，每当吉恩利亚想要挣脱的时候，那牢笼都会闪烁一下，令被灼烫到的吉恩利亚痛苦不已。
“黎明......”
同样以灵魂形态和吉恩利亚关在一起的安淇儿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滚，蠢女人，要不是你，老子会就这么死掉被他禁锢了灵魂一直受辱吗？”
“不要，不要过来......呜呜呜......”
刚刚打了安淇儿几下，吉恩利亚忽然捂住脑袋又痛苦的呻吟了几声，转而又满眼歉意哀伤的抱住了安淇儿。
“走开，走开......你这个恶魔......神明大人，救救我，救救淇儿......”
“臭女人......”
被两个人格来回切换的男人折磨到快要疯掉的安淇儿，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摆脱他，哪怕是死。
可她现在灵魂被加百列掌控，且不说她不想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就算真的想死，她现在也死不了。
“吉恩利亚并没有和黛西莉亚换回力量，却变回了原来的性格，”加百列指尖微动，一团微光闪过，男人的人格稳定在了吉恩利亚的性格上，“只是因为他心智本就不坚定罢了。”
“力量并不能影响一个人的本性，黛西莉亚从始至终都没做过什么恶事，”少年微抿唇角，笃定道，“她不会变坏的。”
更何况，还有他在身边，他会守护好小恶魔的。
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她的手了。
神明微微叹息一声，“汝无法保证她不会堕落成至邪之子，所以，等吾将她身上的力量净化掉，吾自会将她还给汝。”
“汝若只因这件事便怀疑吾......”
“善恶果存在的根源就是因为他们身上的力量，若是将他们身上的力量清除，他们又怎么可能继续存在下去？”
会死的。
加百列眸光凛冽，质问道：“还有，神明若只是为了铲除至邪之子，那为何不让我直接将他们的力量完全调换回来，再将我手上的灵魂连带至邪之力彻底铲除？”
还在拿安淇儿撒气的吉恩利亚顿时惊恐瞪大了双眼：“什么？！”
“您一直在骗我，”少年忽然垂下了手，“上次天堂与地狱之争，我灵魂受创，失去记忆，本应会在恢复之后得到嘉奖......”
他抬眸，眼神冰冷的直视着那团涌动的云雾：“为何会落入轮回，去往人间受尽欺辱呢？”
"一个意外罢了，"神明无奈的叹息道，“确实是吾的过错。”
“现在，只要汝回来，汝就会得到汝该得到的一切，与吾等并肩而行。”
“意外？呵，”他低笑一声，以前的他到底是蠢到何种程度，才会一直没有发现，他所侍奉信仰的神明，如此虚伪，虚伪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那些欺凌过我的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不见了，灵魂出现在了会被处以灰飞烟灭之刑的十八层地狱里。”
神明云淡风轻道：“那不是至邪之子做过的‘好事’？”
“老子之前可没见过那些人，我折磨的都是罪大恶极或是有骨气的正义人，那种胆小如鼠，或是只会欺软怕硬的人，”说着，吉恩利亚不屑的看了安淇儿一眼，眸中鄙夷蔑视之意很是明显，“折磨起来可太没意思了。”
等到吉恩利亚说完，加百列合起掌心，金色牢笼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先不说，那些欺凌者并不是主动出现在吉恩利亚的古堡之内——”
这些欺凌者先是在吉恩利亚变成黎明的那段时间里被送进了古堡里，后来才以被“吉恩利亚折磨过的恶人”为前提送进了十八层地狱。
加百列话音微顿，“他们身上莫名的沉重罪孽和缺失的记忆，以及被抹去的存在痕迹，这些事，恐怕除了神明，没有人能干涉的了了。”
神明笑容一点一点淡了下来，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就连我为何会突然恢复记忆，也是神明你一早就安排好了的，不是吗？”
少年微阖起眸，掩去一闪而逝的愧疚之色。
睁开眼，少年又换上了那副漠然的表情：“把黛西莉亚还给我。”
“看来，吾亲爱的加百列，汝也执意要与神明对抗了？”
少年缓缓捏紧了拳头。
加百列在成为大天使长之前，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在满是战火与黑暗的人间里受尽苦楚的孩子罢了。
是神明将他的灵魂带到了天堂。
他本以为是自己得到了来自神明的救赎。
可现在看来，那只不过是神明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随手捡起的一枚棋子罢了。
“为了一个不该存在于世上的生灵，加百列，”神明叹息一声，“汝执意要与吾等为敌？”
“只要黛西莉亚安然无恙回到我身边，”加百列收敛了羽翼，面无表情，“我并不想与您开战。”
神明无声轻笑，一柄巨刃在涌动的云雾背后轰然显现。
一黑一白的羽翼也在顷刻间展开，地狱之主与首席大天使长的第一次协战。
“伤口好些了吗？”加百列侧眸，低声问道。
他在人间用特殊方式将人类供奉的神像通通换成了撒旦的，人类的信仰与供奉对他们有很大的益处，此时用来恢复力量，再合适不过了。
刚刚拖延了那么久的时间，路西法的力量应该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果然是你做的，”翅膀已经不再滴血，力量也已经恢复至巅峰，撒旦抿唇，“谢了。”
“那是你应得的，”话落，巨刃迎头而下，少年束起的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凛冽的金色弧度，“多年不见，希望你还像在天堂作战时，不会让我失望。”
撒旦眉梢微扬，“你也一样。”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如同闪电一般冲向了那团安如磐石的云雾。
云诡波谲，天崩地裂。
“吾无知的信徒啊，”云雾毫不费力躲掉了两人的合力攻击，愉悦的低笑道，“汝以为吾的‘身体’里，只有吾一位神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