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林溪就整治出了一桌丰盛的家常菜。
没有美轮美奂的雕刻冷盘,也没有步骤繁琐的制作过程,她端出来的每一道菜都带着浓浓的平民气息,完全与那位安公子的身份格格不入。
尽管所有人都被她刚才露的那一手给震住了,但是看到摆着桌上,等着端上宴席的菜色,那些大厨和帮厨们还是很快回过神来,眼里多了一抹幸灾乐祸。
“萧娘子,我能明白你想把简单的食物做出极致的美味,以此来彰显你的手艺,可你是否忘了一点,我家公子的身份金尊玉贵,别说是吃,就算是把这些菜色看上一眼,都是一种亵渎?”
“你妄自揣测他的心思,自以为是地弄出这些东西,不过是在显示你的浅薄和可笑罢了。”
枯瘦大厨冷冷地说,语气中隐隐透出一种极端的疯狂,虽然别人还没有察觉,但林溪已经从他眼底闪动的冷光中察觉出来了。
看来她原本想要教人做人的目的只达成了一半,另一半则是刺激到了一个输不起的人。
“不管我是妄自揣测也好,还是浅薄可笑也好,这一桌饭菜还是要趁热上桌的,毕竟就算是要惩处我,也不是由你能决定的,不是吗?”
林溪微微一笑,丝毫没有把那大厨的话放在心上。
等下就算是安公子真的追究起来,那她也不过就是实话实说而已,毕竟主人家没有给出菜单,随从和大厨也不给出确定答案,却要让她盲目地猜中别人的心思,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哼,巧言令色。”
枯瘦大厨没有办法反驳林溪的话,也只能冷哼一声,不过他却很自信对主人脾性的了解,若是等主人看到这桌菜,他倒想看看这个萧娘子在面对主人的雷霆之怒时,能不能也表现得这么牙尖嘴利,巧言令色。
他对身后的一个帮厨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刻出门去,很快就带了一对婢女回来。
她们一人端起一道菜放进手里的食盒中,很快就离开了厨房。
眼看着婢女们走了,林溪也跟着要往外走,却被一个帮厨给拦了下来。
“萧娘子请留步,你还不能走。”
林溪脚下一顿,回头看着枯瘦大厨说:“这是什么意思?我已经按照安公子的要求,准备了一桌饭菜,现在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情了,为什么还要拦着我不让我离开?”
“我们府上的规矩,主人在用膳的时候,厨房里所有人不得离开,万一有什么菜品不合主人的口味,就要立时降下惩罚来,所以现在你不能走。”
枯瘦大厨没说话,反而是他身边的另外一个胖厨师代为开口。
“这只是你们府上的规矩,我又不是贵府的人,难不成你们还要强迫我受这个规矩不成?”
林溪立刻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应。
“就是入乡也讲究个随俗呢,到了咱们府上自然也是要守咱们的规矩,怎么,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哦,对了,我忘了你本来就是个没有教养不懂规矩的下贱人。”
枯瘦大厨爷开口了,只是这回他阴阳的口吻更重,已经毫不掩饰他的鄙夷和敌意了。
“原来这就是输不起啊。”
林溪不怒反笑,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枯瘦男人破防了。
他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抖动着,目光阴鹜怨毒地盯着林溪,恶狠狠地说:“你说谁输不起?”
“你啊!”
林溪脸上的笑意更深。
“我是没权没势没本事,那你家主人为何要费尽心思请我来啊?你有教养懂规矩,怎么这桌款待贵宾的饭菜不是你来做啊?”
她一字一句都是诛心之语,专往枯瘦大厨的痛脚上戳。
林溪虽然一直都是笑脸迎人,不与人争,但不代表她就是个能任人拿捏的和软性子。
现在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准备骑到她头上拉屎了,她又怎能就这样善罢甘休。
她这一反击,就大大出乎了枯瘦大厨的意料。
原本以为她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而已,就是唬一唬吓一吓,就能让她方寸大乱,乖乖地任由摆布,谁知道她不仅嘴皮子厉害,就连性格也是遇强则刚,半点儿不肯吃亏。
现在看来反而是他落了下风,不仅输了面子,就连里子都没有讨回来。
“萧娘子,我家主人有请。”
就在厨房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婢女的声音,竟是要请林溪过去见面。
枯瘦大厨的眉眼顿时舒展开来,似笑非笑地盯着林溪说:“萧娘子,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很快就要为你的自作主张付出代价了。但愿你等下站在我家主人面前的时候,也能像现在这样,可别只挑咱们这样的软柿子才敢捏捏。”
林溪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有些诧异为什么来传话的是个婢女,而不是之前的那个白衣随从。
她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就迈步往厨房门外走去,只是这回在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了。
厨房门外站着一个极美的少女,她看过来的时候,眼底像是流动着一泓秋水,盈盈的,几乎能让人溺毙其中。
虽然她身上也穿着极为简单的粗布衣裙,可是根本也掩不住她的绝代风华。
这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的婢女,甚至外放出去的话,就算是一般勋贵人家的嫡女,怕是在她面前也只能自惭形秽。
那少女的目光在林溪身上一转,虽然唇角挂着甜美温柔的笑靥,可那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
“萧娘子,请你跟我来吧,公子就在前面的花厅里等你。”
她说完之后,先是把林溪的药箱递了过来,随即便转身头前带路。
林溪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跟在后面。
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计较这些下人对她的态度了,原来在那样的人物身边待得久了,不管看谁都必须带着防备和敌意,如果不这样的话,怕是他们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根本待不久吧。
林溪看着身前那个袅娜娉婷的身影,没由来地觉得她实在有些可怜。
跟着美貌少女一路来到了前院的花厅,还没到门口的时候,那少女忽然停下了脚步。
“萧娘子,我家公子说了,只让你一人过去见他,咱们都不能跟着,所以下面的路,只能请萧娘子自己走了。”
她似乎话里有话,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警告什么,只是不等林溪开口,她已经转身就走了。
林溪回头看看那敞开的花厅大门,明明是在日头高照的白天,那里面却是黑黢黢的,像是一张洞开的大嘴,等着将她吞噬进去。
不过林溪此时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忐忑和慌乱,即便是接连经历了威胁、刁难和鄙夷警告等等一系列负面的经历之后,非但没有让她变得畏缩胆怯,反而把她性子里那点儿犹豫都给磨掉了。
不管现在那位安公子提出什么样匪夷所思的要求,她都能够坦然面对,并且冷静地去想出合适的对策来。
林溪整理好情绪之后,就坦然迈步,向着花厅走去。
花厅里的桌子上,摆着林溪才做好不久的饭菜,只是不同的是,其中的几个盘子已经空了。
刚才听那枯瘦大厨的说法是,光是这样平民的菜色对这位安公子就是亵渎,她以为自己是被找来兴师问罪的,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桌上摆着两幅碗筷,但是餐桌边却只坐着安公子一个人,那个贵宾位上的客人却不知哪儿去了。
安公子正在自斟自酌着,抿上一口酒就去夹一筷子菜,边吃边点头,看他脸上别说是嫌恶了,就是一丁点儿的不悦都没有。
他明明就听到了林溪走进来的脚步声,却一直没有抬头,只是重复着喝酒吃菜的动作。
到底是出身不凡的贵胄公子,一举一动都透着旁人学也学不来的优雅风度,明明他的动作不快,可盘里剩余的菜却肉眼可见地消失了。
直到将最后一筷送入口中,安公子才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咀嚼咽下之后,又用白色餐巾在唇边轻按了两下,随即才抬眼看向林溪。
“萧娘子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他一开口就是不吝赞美地夸奖,这倒让林溪有点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了。
“安公子,您把我叫来,就是为了夸我这一句的吗?如果是的话,那我就笑纳了这一句,先带月娥姐离开了。”
林溪虽然还不知道安公子在打什么算盘,但她却知道不能跟着他的节奏,被他牵着鼻子走。
所以她极先发制人,故意说了这么一句话。
安公子看着她,蓦地勾唇一笑,又在旁边一只闲置的酒杯里倒了一杯酒。
“萧娘子,这是从西域传来的葡萄酒,口味酸甜甘醇,与那些辛辣的烈酒不同,应该很合你们女人的口味,不如,尝尝看啊?”
他将酒杯往前一推,轻描淡写地就将林溪刚才说的话给化解掉了。
果然,这位安公子的段位比她之前打过交道的任何一个人都高。
林溪心里暗想着,很快又把这个念头给否了。
不,不对,还有一个人,他的段位绝不会在这位安公子之下。
一张俊美无铸的面容浮现在林溪的脑海中,虽然司空望舒很少会在她面前展现出什么手段,但她就是这样没来由地相信着。
“怎么,萧娘子不肯赏光吗?”
安公子的声音让林溪回过神,再去看他脸上的笑意,已经像是浮上了一层薄霜。
果然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安公子,我不能饮酒,若是喝了酒,身上就会起很痒的疹子,而且会持续很久。”
林溪自然不会再这种情况下轻易去喝那杯酒,谁知道酒里会不会放什么东西,虽说安公子是想要让她救一个人,应该不会想要她的命,但是让她吃些苦头做为惩罚,还是有可能的。
所以她便找了这样一个理由,同时也是在提醒安公子,一旦她起了疹子,就没有办法行医救人,到时候可就不能帮他的忙了。
安公子自然也听懂了林溪的话外之意,原本将酒杯往前推了一下,现在便整个人向后靠在椅背上,一手食指在自己的嘴唇上轻抚着,目光中的兴味愈发浓郁起来。
“萧娘子,你实在是个很有趣的女人,若是我将你留在身边的话,应该每一天都不会过得很枯燥吧?”
他忽然问了一句,虽然用的是玩笑的口吻,但是眼底流露的认真却让林溪丝毫不敢小觑。
“安公子,民妇只是个普通无趣的女人罢了,一心只想着将亡夫留下的六个娃娃拉扯长大,就不枉与他们母子缘分一场,至于别的什么,那是真的没有想过。”
林溪并没有自恋到以为安公子对她是一见钟情之类的什么,这样的人物早就见惯了天下绝色各种风情,更不是一个会被女色所迷的俗人。
他对她别有企图那是一定的,但这种企图也绝对与情字无关。
她现在巴不得能离这个男人远远的,又怎么在这个时候巴巴地往上凑。
“萧娘子的拒绝真是让人心碎啊。”
安公子叹息了一句,忽地自己把那只酒杯给端起来,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
“不过,今天萧娘子的手艺让本公子甚是满意,决定在原本给你的奖赏之上,再添几样东西。不过我对你请求帮忙的事情不变,只是会给你一段宽限的时间,让你跟宝宝们再好好聚聚,之后就要来帮我救人了,萧娘子,这样你总不会再拒绝了吧?”
他接下来的话让林溪听得一愣,有些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了。
既然是要救人的,自然是越快越好,可怎么还能给宽限的时间?
莫非……他其实并不想救人,而是只想摆出这个姿态,来障人耳目不成?
林溪看不透他的心思,一时更是犹豫不决起来。
“答应他。”
一缕游丝般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让林溪下意识地就想要抬头四顾。
“别动,听我的,答应他。”
那声音再度响起,居然是司空望舒在跟她说话。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传音入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