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裹着浓浓的血腥味儿,像染血的刀刮过喉咙。
封齐铮一声声的喊:“父王!大哥!我来了!”
所有的伤兵都被他拍过了,剩下的……
他抹一把脸,满手是水,不知是汗还是泪,却如血一般滚烫。
突然,尸堆中伸出一只手,虚弱而坚定地抓住他的脚。
“大哥!”
那盔甲已被刀箭割得支离破碎,血染了一层又一层,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却见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之中,有一长长的陈年旧疤。
那是当年陆婳替封泽瑞手术时留下的。
封齐铮疯了似的将人从尸堆里扒出来,颤抖的手搓去他脸上的血泥,语声颤动,破碎不成句:“大,大哥……我来了……我来了……父王呢?父王在哪里?”
封泽瑞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眸余光看向身侧,看向他刚刚压着的那尸体。那尸体已经破碎不成样,只依稀可见披散的发,已斑白过半。
封齐铮眼瞳猛地一缩,似有尖针刺入眼里,痛得他心脏骤停,大脑一片空白。
封泽瑞嘴唇轻轻动了下,封齐铮俯耳去听,他说:“回家。”
从当初假死离京的那一刻起,他就时时刻刻盼望着回家。
现在,终于可以回了。
“来人!军医!军医!”
“大哥……你撑住,求求你撑住!”
有那么一瞬间,封齐铮想起幼时。
大哥总是雷厉风行,他年纪小腿短却又爱跟脚。
于是,他总在追在后面,不停的喊:“大哥,你等等我,求求你了……”
这一次,他还是没能追上。
封泽瑞手微微抬了下,像是想抓他的手臂,却又无力垂下,头靠在他手臂上,慢慢合上眼睛,似真的太累太累,所以,连呼吸都停了。
“啊!!!”
凄厉的嘶吼划破长空,激起尘土满天,撕碎满地霞光。
吾儿英勇,神鬼让路,待吾儿痊愈,为父陪你上阵杀敌,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一代亲王,心愿达成。
父子并肩,共赴黄泉。
逝者已斯,生者往矣。
…………
这夜,陆婳做了一个梦。
梦里,封齐铮迷路了,走在天地间,不停的哭不停的哭。
她明明就在他眼前,可他像是看不到。
她着急又心疼,最后只能陪着他一起哭。
微凉的手指从她脸颊上拭过,陆婳猛然惊醒,直直对上穆焰沉幽如潭的眸子。
“做噩梦了?”他温和地问。
陆婳下意识看四周,是陌生的环境,密不透风,阴气森森,像是地室。
她冷冷看着他,“遇见你,可不就是一场噩梦吗?”
穆焰面色微僵,笑了:“看来,你并不满意为师救你出牢。”
陆婳:“别为师了,我听着耳朵疼。说起来,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玄公子?穆公子?江公子?或者是二殿下?”
“婳儿……”他眸中起了暗色,像是沉痛,像是惋惜:“你我之间不至于这样。”
陆婳哼笑:“不然呢?我们还能怎样?”
穆焰看她的目光,向来都是暖融融的,此刻也是。
仿佛觉得她实在是孩子气,他溺宠般摇摇头,转移话题:“还记得为师给你提过的存放舍利子的地宫吗?这里便是。”
此言一出,陆婳果然面色微变,举起烛台一边查看,一边点燃其余的灯盏。
片刻后,视野明朗。
大殿并不十分宽阔,两侧墙壁上刻着人像,人像也奇怪,身躯完整,面部却模糊不清。其中,又有几人有所不同,似乎要更黯淡无光一些。
她再回身,只见高台之上,放着方方正正的水晶棺盒。
棺盒完完整整,未见锁或任何痕迹。
陆婳震惊难言,所以,穆焰所言皆是真。
这世间竟真有这样的奇事。
她的反应令穆焰眸色愈发温柔,“为师几世孤独,没曾想,最重要的一刻竟有你陪着,我很高兴。”
陆婳挑眉:“你就这么笃定自己会成功?”
穆焰被她逗笑,纸扇极轻的敲在她头顶,“傻气!”
他指着两侧人像,“只差三人,气数都已接近尾声。为师算过了,二十日后便是月圆之日,更是百年难遇的良机。”
陆婳沉默,无话可说,再说就真的孩子气了。
地宫太静,静得人呼吸都懒了。
穆焰离开没一会儿,执一壶热茶进来,弯下唇角:“你不是总有问不完的问题么,为师现在有大把的时间为你解惑,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陆婳目光落在茶杯上,“这里是金凤楼?”
“是。”穆焰把弄着茶杯,“这里最初是一片荒野,岁月更迭,便有了天宸国,有了京城,有了金凤楼。”
陆婳又问:“方起是你的人?”
否则他不会轻易将她弄出来。
“是,方起这名字还是我起的。”穆焰回答的更多:“前朝,他祖上犯事,被满门抄斩,是我救了他。昨晚,是他用个假人将你换出。他欠我的都已经还清了,往后,他若愿意,照样可以做天宸国的忠臣,我不会再干扰他。不至是他,事成之后,所有人都是自由的。”
陆婳:“那元齐大哥呢?你在最关键的时刻支走他,说明他并不知你的身份。”
“是,元齐只跟随穆焰这个身份。”
他眸色渐深,“你可知为何?”
陆婳懒得答,总之不会是她想听的理由。
“因为,我对你的心思,唯有他懂。他时常唠叨,成天想着怎么让我们师徒重归于好,我听着很烦,却又很暖。”
人总是矛盾的,不该有的心思,惧怕有人知晓,也渴望有人知晓。
那藏不住的欢喜与忧愁,有人能一起分享,常常令他恍惚,仿佛那些过往都是梦,他就是普普通通的经商人,念着的也是普普通通的女子。
陆婳听着,面色无波下,心潮微微起伏。
“事成之后,你是不是就能变成正常人?正常人只有区区几十年的光阴,就算是这样,也甘心吗?”
穆焰笑着道:“死亡于世人而言,是无尽的黑暗。于我而言,是期盼已久的曙光。”
他脉脉地望着她,“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这话从前听着傻,现在却体会太深。婳儿,有你陪伴,一日便可抵万年,就算二十日后无法达成心愿,为师亦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