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一半，凌秋临时起身，去上洗手间，留下陈怡和俞铮两人面对面坐着。
陈怡擦拭了一下嘴角，随口询问。
“你女朋友哪里人？”
“n市。”
“哦，不是本地人，一个女孩子在外地打拼很不容易吧，做什么工作的？”
“‘视觉’杂志社的时尚主编。”
俞铮像是在玩快问快答，好在，这些问题在资料里都有写，他倒背如流。
陈怡却突然不问了，‘视觉’杂志社……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默默低下头去，让助理给自己发一份行程表。
在下周三的行程单上，赫然写着一行——‘视觉’杂志社拍摄任务。
这么巧合？
尤其是俞铮回答问题的时候，像极了小时候抓他背书，那种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的笃定，分明是早有准备……
凌秋从洗手间出来，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只看见俞铮坐得挺直，目光望着窗外的庭院，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而陈怡的目光主动递过来，笑起来极赋亲和力，与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她完全判若两人。
“再加个汤吧，你选一下。”陈怡把菜单传给凌秋。
凌秋接过，仔细看了一圈，没个定数，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汤适合陈怡的口味，“其实我都可以的，您爱喝什么？”
陈怡似有若无地看了俞铮一眼，说，“点个鸡汤吧，天气冷补补身子。”
话音落下，俞铮登时扭过头来，看向陈怡，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却被陈怡一个眼神给盯了回去。
陈怡继续说道，“阿铮从小就爱吃鸡，想必，他经常带你出去吃吧？”
凌秋对两人的交锋浑然不知，她哪里知道俞铮爱吃什么，于是顺势点头，“是呀，他最……”
话说一半，她的脚突然被踢了一下，侧头看向俞铮，只见他的嘴角弧度僵硬，冷漠疏离的眸子里写满了抗拒。
糟糕，上当了！
凌秋瞬间绷起了敏锐的神经，立刻反应过来她已经掉进了陈怡挖好的坑里，什么时候露馅的？
“我看还是换个汤吧，听说这里的鱼茸玉鲍汤是招牌，一定要尝尝。”她讪讪一笑，试图蒙混过关。
陈怡的眼神却已经望了过来，充满审视，以及看穿一切的洞然，“不必了，就上参鸡汤。”
说着，不由分叫来了服务员，把菜单递出去。
片刻钟后，参鸡汤上了桌，金黄的油脂浮在表面一层，只露出个鸡脑袋来。
“尝尝，”陈怡将鸡汤推至俞铮和凌秋的中间，鸡脑袋有意无意正对俞铮的方向，空洞的眼珠子仿若盯着他，鸡喙尖得可以啄人。
俞铮的瞳孔骤缩，目不斜视地将鸡汤推了回去，“您先尝。”
陈怡的反应虽然不大，却也是看也没看，嫌恶的推开，“小时候我怎么教你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句话还给您。”俞铮的身子慵懒地往后一靠，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竟多了几分邪气。
这一对母子，明明都不爱吃鸡，非要膈应对方？
凌秋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她没想到，俞铮的弱点居然是怕鸡……这么香的参鸡汤，大补啊，不喝岂不是浪费了？
“要不然，我喝吧。”她自顾盛了碗热汤，搁嘴边浅尝了一口，刚要咽下。
“不许喝！”饭桌上的母子同时出声。
凌秋被噎了一口，呛得眼泪水都滋了出来，为什么受伤害的总是她。
俞铮抽了张纸巾，帮她擦眼泪，手掌轻抚似的在她背脊上拍了拍，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女人的软香从掌心传递至心尖，触感很好，他曾经觉得没有任何一种感知能比得上在宠物店撸猫。
现在，他好像找到了。
凌秋缓了一阵，支起身子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俞铮兀自收回手，攥紧，感受到残留的余温，心里有种微妙的情愫渐渐流淌开来。
“不让你女朋友喝，那你自己喝咯？”陈怡冷着眼看两人，仍在步步紧逼。
俞铮恍若未闻，唤来服务员将汤撤下去，而后目光凝视在陈怡身上，悠悠开口，语气冷淡。
“自您和父亲离婚之后，就没管过我应该吃什么，不应该吃什么，我希望，您可以明白什么叫从一而终。”
以前不管，现在也一样。
“阿铮，你怎么对妈说话的？”陈怡横眉冷竖。
“我把您当妈，不是让您借此身份来操控我的人生，包括婚姻大事，我也希望您不要插手太多。”
“说得还挺冠冕堂皇，不让我逼你，行啊，那我和儿媳妇单独聊，”陈怡往后一指门的方向，“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出去吧，顺便把单买了。”
俞铮：……
陈怡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她分明已经发现两个人有问题了，居然还不戳破，这是要将计就计，逼上梁山？
凌秋也惊了，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荣升为儿媳妇了？
“陈女士，可能您已经发现了，我和俞铮并不是什么情侣关系。”凌秋叹了口气，“抱歉，我们欺骗了您。”
事到如今，只好摊牌了。
没错，她是个假女朋友。
“恩，我知道。”陈怡的确没什么意外，她瞟了俞铮一眼，笑里带着些嘲弄，“他的眼睛只分得清性别，分不清漂不漂亮。”
看来，从一开始就没能瞒过这个眼风精锐的女人。
俞铮从外套里拿出皮夹，起身，有些不耐烦，“如果吃的差不多了，准备走吧。”
说完，他向收银台的方向走去，准备付账。
凌秋盯着那道颀长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晚的他格外落寞，尽管他表面一如往常的淡定，可骨子里的清冷似乎有些发凉。
“陈女士，我有句真心话想对您说，”凌秋目光真挚，语气诚恳，“您作为一位母亲，对他逼得太紧了。”
还未走远的俞铮，听见这话时，背影明显的一滞。
看不见的地方，他深邃如海的眸子里忽然亮起了一盏灯塔，比任何时候都要光明。
陈怡的眸光微敛，手在包里翻了翻，拿了包女士香烟出来，刚想抽一根，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您是第一次做母亲，他也是第一次做儿子，谁也不能成为谁的桎梏。”
良久，陈怡心头的几分怅惘化作这沉重的几个字，“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凌秋从她简短的话里，听出了些隐晦的意思，似乎，这对母子的背后还藏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出现那张面容，他的话很少，他的情绪不多，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可是那天阳光正好，风微凉，俞铮隔着一条马路，问自己要不要做他女朋友的时候，她还是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俞铮，一个有血有肉的灵魂。
或许，每个孤独行者的内心，都并非是天生孤独的。
他们也渴望突破枷锁，渴望有个人可以非法入侵他的世界，救赎他。
凌秋突然有点感同身受了，这世界上的人啊，谁的心没有个缺口呢？她也有。
她莞尔一笑，“虽然我不是他的真女朋友，但我在意他，想要接近了解他的故事，说不定某一天能把他缺失的东西都补回来。”
陈怡沉默了半晌，轻笑，“只是这么简单吗？今晚见我，就没点其他的想法？”
这女人也太可怕了吧，有读心术吗？
凌秋不由叹服，今晚出师不利，什么都还没办成，光被人打假了，现在又咄咄相逼，只好全数招了。
“其实，我见您的确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作为‘视觉’杂志社的主编，我想邀请您拍摄一组裙装画报，作为下一期月刊的销售点。”
“恩，听说过，之前你们已经有人联系我的助理了。”
“是这样的，我建议您先来听听我们的策划案，对比一下双方优劣，再做定夺。”
陈怡露出一抹精明的笑容，“哦，竞争关系？不好意思，我不能因为我儿子的关系，就给你开小灶。”
“陈女士，我并没有让您开小灶的意思，而是想请求您给我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您只需要抽出一点时间，看看我们的策划案，到时候结果怎样，全凭您判断。”
进入工作状态的凌秋，神情冷凝，语气坚定。
她对这次机会看得太重，以至于，全然没有察觉身后的男人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这次画报拍摄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您是个商人，应该知道商场上的择优法则吧，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陈怡盯着凌秋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赞赏的神色，“我很喜欢你的工作态度和自信，但是，你确实晚了一步。”
她拎包起身，对着站在凌秋身后的男人抬抬下巴，“我先走了。”
“恩，我送您出去。”
男人沉郁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凌秋一听浑身发怵，俞铮什么时候买完单回来的？听到多少？
脖子僵硬，扭动间几乎能够听见咔咔的声音，艰难转过头去，却只看见俞铮冷漠的下颌曲线。
他面无表情地调开目光，没有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