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接到手中，立刻毫不犹豫地将脸上蒙个结实。围巾一带上，鼻子里面就是一股酸味，但是尸臭味就已经闻不见了。周禛还宁愿闻着药水的酸味呢，至少心里好受一些。
金一珍带着二人往山上去，一路上也见到不少平民百姓也用围巾甚至麻布套在身上，将棺材往下面抬。
“能联系的上亲属的，都让亲属过来将尸体带走重新安葬了。”金一珍跟周李二人解释道。放眼望去，北山上还有不少人带了新棺材来，将尸体重新放置其中带走，另外在附近选个平稳的地方安葬。
“哎，也是无妄之灾。”李珏唉声叹气。这老天爷一旦发起脾气来，不叫活人好过也就罢了，死人也不放过。人家明明已经长眠地下，偏偏一场雨浇过来，又要折腾一番。
“有亲属管的还算好了，眼下头疼的就是一些没有亲属的流民客户呢。”纵然金一珍见惯生死，心如铁石，见到这样的场景也忍不住心生恻隐。流民客户，生前便过得辛苦，毕竟又有谁愿意背井离乡呢？汴梁虽然好，到底不是家乡啊。
他们生前不曾享受安乐，好不容易死后埋在这么一个还算安稳的所在，如今也说不上安稳了，一场大雨没把活人怎么的了，倒是让死人结结实实吃了一回苦。
这么一路走来，原本草木葱茏的北山因为滑坡露出了一大块光秃秃的土地，如同新鲜的伤口一般。很多大树都因为滑坡被砍断了，枝叶散落了一地，有的甚至被连根拔起冲下了山。金一珍一行三人想要上山还十分不易，原本的石板阶梯也被冲的七扭八歪，变得十分不牢固，上山也需要十分小心。
到了滑坡最严重的半山腰，这里官兵就多了起来，不远处余盛正戴着围巾奋笔疾书，周围还有许多兵士在整理土里面的墓碑、棺材。
余盛见到李珏二人，急忙走了过来，“你们怎么也过来了？”
“徐知府让我们过来帮忙。”李珏叹了口气，“到底还是逃不过。”
余盛摇摇头，翻了翻手上的笔记，“目前登记的无亲属流民尸体就有三十四具，大部分都是白骨化，年代久远了，根本找不到人，墓碑也不知道冲到了哪里去。还有一些半腐烂的尸体……”
说到这里余盛就说不下去，围巾露出来的上半部脸色很是难看。
“你还敢看这些？”李珏倒有些佩服起来。
“我哪里敢啊，都是金一珍带着几个徒弟先看了一遍，再把数字告诉我，我做个记录。”余盛忍不住抱怨道，“我的眼睛都不敢离开笔记，生怕往旁边多看一眼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周禛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也能体谅余盛的心情。毕竟他只是个户曹参军，本来管管活人也就行了嘛，偏偏分配到还要管死人，也算是余盛责任心强没有推脱，不然的话也不会来到北山了。
“我们去看看那些尸体吧。”周禛对李珏说道，徐成恪让他们来，不就是为了辅助金一珍么。李珏认命的叹了口气，跟在周禛身后朝着金一珍走了过去。
金一珍正蹲在地上，手上戴了手套，查看着一具尸体。这具尸体已经白骨化了，黑色的头发紧紧地粘在头骨上，空洞洞的两个眼眶似乎像是在瞪视这天空，衣服朽烂成一片，也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
“起码是一年以上的尸体了，被大水冲了出来，棺材墓碑都不见了。”金一珍慢吞吞地说道。
“这样的话要如何是好？”周禛不禁问道。八壹中文網
“还是会记下来，回去查一下身份，然后询问亲属。如果没有亲属的话，就有官府出面，出一口薄棺将他再埋了。”金一珍微微闭上眼睛，“我看一年以上，亲属可能不太好找了。”
这具白骨化的尸体还算情况好，有的尸体正在腐烂中被大雨一泡，那更是面目模糊，气味难闻。李珏无意中瞄到了一眼，立刻感觉自己的胃开始不安分起来了。
这些自然是有金一珍带着他的徒弟来处理，其余兵士又没上过战场，都是看不惯死人的，只能做一些辅助的工作。
周禛倒是有心多学一些，但是饶是他有的时候看见一些重度腐化的尸体也感觉要克制不住自己，在旁边呆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缓过来了。
北山上的各项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忽然不远处有兵士呵斥的声音，还有些推推攮攮的声响。周禛与李珏抬起头来，满腹疑惑，这是怎么了？
不久他们的疑惑就有了解答，只见两个兵士押着一个形容猥琐，十分瘦小的男人走了过来，到了周禛李珏面前，其中一个兵士行礼道：“禀告周判官，李推官，我们在这附近抓到了这个鬼鬼祟祟的人。”
周禛直起身子看着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眼神躲闪，一副心虚至极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郑老四。”男人小声说道，点头哈腰的。听他的口音，应该是京城附近的人，观其穿着举止，大概也是平日里给人打打苦工的人，不像是什么有身份的。
“你跑这里来做什么？这里埋葬着你家亲属？”周禛侧过脸，有些怀疑的看着郑老四。
“是是是，我妹妹埋在这里，我听说这里都塌了，想过来看看。”郑老四为难地搓搓手，“可是我找不到了，在这附近瞎转悠，就被兵爷给逮到了。”
周禛与李珏对视了一眼，“你还记得你妹妹埋在哪里吗？”
“就在半山腰的正南面，在那棵大树的旁边。”郑老四指着前面说道。周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那里的确有一株大树，但是受滑坡的影响，树干之上的部分全部不见踪影，被冲到山下去了，只留下一个大树桩子孤零零的杵在那里。
“啊，在那一株松树的边上啊。”周禛看着那里，拖长了声音说道，似乎是在无限感慨。
“对对对，就在那一棵大松树的边上。”见到周禛如此说，郑老四似乎十分开心，终于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附和周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