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彻夜长谈，直到此时方才觉得有点疲惫。毕竟刚刚经历过夜闯府衙这么惊险的事情，有突然见到好友，无论是体力消耗还是情绪上的大起大落都会令人十分疲惫。
直到破窗外头的夜色泛出了一点白光，并且白光的范围在慢慢扩大，眼看着天色就要亮起的时候，两个人才去睡觉。也不过是用稻草在地上随便一铺，合着衣服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的酣甜，周禛到觉得比之前睡的更踏实了一点。之前往冀州赶路的时候，他晚上一闭眼似乎就看到了李珏浑身是血的模样，令他心如刀绞，根本睡不着。如今刚进冀州第一日就确认了李珏完好无损，就算现在两个人都没有脱离危险，但是周禛已经无所畏惧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周禛才缓缓醒来，一睁眼就看到李珏刚从外头回来，手上拿着几个馒头。
“你醒了？”李珏看着周禛一翻身坐起来，递了一个馒头过去。
馒头又冷又硬，似乎还有一股馊味，周禛看见李珏毫不在乎地咬了一大口，心中不由暗暗佩服。果然人的潜力真是说不准，以前真的很难想象李珏会吃这样的食物。
“这是我早上去城里的早点铺子讨来的，他们买剩下的放了好几天的馒头，就会免费给穷人。去晚了可就没有了。”李珏注意到了周禛的眼神笑道，随即又变成了一声叹息，“我以前从来不知道穷人就是吃这样的东西。”
周禛默然，他之前就算是吃苦，也没有吃过这样的食物。他自认为自己比起京城的郎君们还是见多了人间疾苦，但是也只是旁观，从来没有想过参与其中去亲身感受。但是这一次，李珏显然走得比他更深入，他是真真切切过了这样的生活。
“阿禛，你能想象吗？就算是这样的食物，都还有人会去抢，若是抢不到还会有人打架，甚至有女子会为了一口吃的随便委身给任何人，他们不在乎。”李珏眼神复杂，汴梁是天子都城，首善之都，繁华程度远非其他地方可比，所以李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这其中固然冀州此时沦陷敌手占据了很主要的因素，但是另一方面，即使辽军没有来，任何一个城市之中，都会有这样贫民窟的出现，活着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能做的太少了……”李珏喃喃自语，看着手中的馒头叹了口气。要说这一次出使，给他带来最大的感触还不算是郑广鑫反叛挟持唐昌清，而是冀州最底层的百姓到底是如何生活的景象，让他更加触目惊心。
“阿珏。”周禛三口两口咽下了馒头，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现在说这些也是于事无补。当下紧急之要务，是我们先要与唐知州接上头，然后想办法把冀州收复回来。如果这一片土地落到了辽国人手上，百姓的生活只会更差。”
沦落地百姓的日子，当然不可能好，整日里人心惶惶，担忧着自己的性命。在这样的环境下，原本就生活在底层的人，日子只会更加不好过。
而收复冀州之后，接下来要如何安置百姓，则可以慢慢来，从长计议。李珏似乎也被周禛的建议给鼓舞了，他点点头：“你说得对，阿禛，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收回这里。”
周禛也学着李珏的模样，将脸上弄脏，拆散了头发还沾了几根稻草，弄成一幅落魄多时的模样，然后两个人一起出门，想要往长兴粮铺那里去看看。
如今冀州街头商铺还是正常营业，但是里面的东西少得可怜。只因为街上游荡着许多辽军士兵，他们看到好东西直接就动手抢，根本不付钱。刚开始还有胆大的掌柜求他们付钱，要么回以一顿打骂，要么直接就亮出刀子见了红。久而久之，没有人敢让辽军付钱了，也没有人在铺子里面摆上好东西。
很多商铺就像选择关门，但是这样也不行。前脚门刚关上，后脚就会有辽人来敲门，责令必须要开业，还要求缴纳一定的金额做保护费。掌柜们没有办法，只好交了钱开着业，却没有多少生意，也不见得就受到多大的保护，大家都不敢买东西。
街上的人倒是比以前还多，没办法，多了许多辽人，走在街上大呼小叫，呼朋唤友的。宋人都是绕着他们远远离开，生怕一不小心跟他们对上眼了就会惹来祸事。
有闺女的人家根本不敢让女儿出门，辽人见了财物女人，只要看上了眼他都敢明抢，谁家又愿意女儿被人糟蹋呢。
周禛与李珏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奇怪的街景。表面看上去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实际上热闹景象下的萧条，只要稍微仔细些就能看出道道来。
不过街上的流浪汉倒是变多了，四处可见，畏畏缩缩地走在路边，或者坐在商铺酒楼的屋檐下，街上的人来来往往熟视无睹，某种程度上给周禛李珏提供了极好的伪装。
两人慢慢来到了长兴粮铺，远远地就可以看到这里似乎生意兴隆，跟旁边的店家形成了鲜明对比。长兴粮铺里面的各种粮食都堆放的整整齐齐，敞开了给大家看。不像其他家的粮铺，虽然店是开着的，但是里面几乎见不到什么粮食。不是已经被辽军搬空了，就是掌柜的不敢把存货放出来。
长兴粮铺就这么大喇喇地把所有粮食都摆了出来，但是却安全得很，并没有辽军上前劫掠。这样就足以说明其掌柜徐长兴跟郑广鑫关系匪浅了。据李珏所说，整个冀州城里面做生意的商家，也就郑家的相关店铺还能真正不受影响的开业。
周禛与李珏在外面徘徊了一阵，正在思考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混进去看一看。长兴粮铺有这样的关系，肯定有猫腻。如果能进入店铺的内部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了。就算听到只言片语，说不定都能分析出不少情报。
府衙如今已经不适合短时间内再去了，只能从其他地方入手。而长兴粮铺就是他们目前已知的唯一的一个突破口，还是要从这里切入。
就在这时，长兴粮铺门口发生了骚乱，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之中忽然扑到了长兴粮铺摆在门口敞开袋子的米粮上头，用个袋子胡乱抓了一把，转身往肩膀上一抗就开始没命的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