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彤是被肉汤的清香唤醒的。她伏在床上,头发散乱,也没梳理一下就站起来,全身乏力。她揉了揉眼睛,发觉孙小红的妈妈白女士微笑着站在身后,手里捧着一个开了盖的保温瓶,淡淡的白雾从瓶口腾起,那香气就是白雾带出来的。
“阿姨。”吴彤很开心,把一张椅子放到白女士面前。
“饿昏了吧?来,快把肉汤喝了。”白女士用勺子摇了几勺,盛到碗里,微笑着递给吴彤。
晚上没休息,今早一大早又没吃任何东西,吴彤的肚子早就喊救命了,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喝,全然没有以往的斯文和恬静,如果同宿舍的人看到,一定会目瞪口呆。白女士呵呵一笑,又给她盛了一碗。吴彤继续大口大口喝,几下子喝完了。
“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昨晚没睡好?”白女士轻轻地为吴彤梳理头发,把遮挡在脸前的几缕青丝理到耳后。
“嗯,昨晚熬夜练琴了。”
“一夜没睡吧?”
吴彤点了点头:“太久没练习,晚会又快到了,只好熬夜。”
“保重身体,别熬出病来。”白女士边说边掏出纸巾为吴彤擦嘴。
吴彤乖乖站着不动,任由白女士摆弄。她一向渴望享受这种时刻。白女士的手抚摸她的头发、脸蛋,温柔、舒适,似是母亲的爱抚,多少次,她沉醉其中,渴望时光永远停留在这美好时刻里。
“如果压力太大,可以放弃的,文娱节目,只是为了娱乐,学习才是关键。”
“嗯。”吴彤答应着。
白女士笑了笑,把纸巾丢进垃圾桶,然后双手按着吴彤的肩膀,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嗯,看来我的估计没错,裙子挺合你身的。”
“裙子?什么裙子?”
“呵呵,待会你就知道,”白女士走到一张凳子前,凳子上放在一个布包。她伸手从里面拿出牙膏、牙刷等洗漱工具,递给吴彤,“你也累了,先洗刷一下,睡个觉,衣服来了我再叫醒你。”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千恩万谢道也道不完,吴彤接过工具,不再说什么,直接进了洗手间。她知道,白女士必定又为她买了新衣服。妈妈长期在外,只是寄钱回来,真正让她感受到那股温馨的母爱的,是别人的妈妈。吴彤既伤感又幸福:自己为何不出自白女士的胎?这样,自己就不用每次享受幸福的时候总伴随着淡淡的酸酸涩涩的味道了。
她不知道,当她进入洗手间的一刻,白女士的眼中也闪动着泪光:怎么每次见到她,我的心都有一个声音强烈地震撼我,说她就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若还在,和她也确实同龄,说不定样子也和她一样惹人喜爱。
白女士把手伸进内衣袋里,掏出一块血玉吊坠。这块血玉吊坠颜色鲜红如血,小巧玲珑,晶莹剔透,色泽完全均匀,玉质极佳,散发着盈盈红光。她一共有两块这样的血玉吊坠,一块已经戴在女儿孙小红身上,剩下的这块……是不是应该送给吴彤?她想了想,犹豫了,毕竟,这是为自己另一个亲生女儿准备的,虽然还未找到,也不大可能找到,但是,就这样送给外人吗?她头一痛,似被敲击了一下,马上否定“外人”这个词。吴彤怎会是外人呢?自认识以来,吴彤给自己的感觉已不是外人了,真如自己身体所出那样,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强烈到连她自己也诧异。她的手僵着,血玉那盈盈的红光洒在胸前。为什么吴彤会带给自己血肉相连的感觉?错觉吗?若是自己一人有这错觉,还可以说是忆女成病,毕竟,自己见过自己的大女儿,她是被人偷走的;然而,自己的小女儿从未见过亲姐姐,怎会有同样的血肉相连的感觉?更巧的是,自己母女俩是对同一人产生这种感觉的。若不是母女或亲手足,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而且如此强烈?
洗手间的洗漱声音停止了,白女士赶紧把血玉吊坠收回怀里,不久,吴彤精神爽朗地走了出来。她的脸洋溢着青春的朝气,那疲倦之色似乎在洗漱中一并洗去了,皮肤娇嫩,容颜娇艳,怎么看都像是几年后的孙小红。吴彤十二三岁时的样子,会不会跟现在的孙小红一模一样?白女士突然萌生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
“阿姨,你也来了?”关永添走了进来。
吴彤这才察觉刚才关永添并不在病房里,他竟出去了。
“别像看怪物那样看我,我只是出去了一下。”
吴彤吐了吐舌头:“放心,你只是怪人,不是怪物,我不会用错目光的。”
“哎,对了,该给她换毛巾了。”
吴彤迅速给韩娟换了一次毛巾,说是换毛巾,实际是换水。
“永添,你也饿了吧?我这还有点肉汤,你喝了它吧!”白女士微笑着把保温瓶和勺子递给关永添。
关永添跟孙小红也挺熟络,当即不客气了,接过保温瓶,用勺子掏汤喝。喝完了,把瓶子用开水洗干净,归还给白女士:“阿姨,谢谢你!”
“你上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小红?”
“有呀,她刚想上来,看到二楼一个女病人的银发卡很漂亮,就问人家在哪里买的,问到了,就兴奋地跑下楼,说要去买一个。”关永添想起孙小红刚才在楼梯处那兴奋的样子,不觉好笑。
“这丫头……”白女士看了看吴彤,也笑了。
未见情侣,但有种当电灯泡的感觉,关永添退到门外,说:“阿姨,彤彤,我出去走走,你们聊吧!”说罢,不待她们回应,径直离开。
市中医院的住院部病房众多,长长的走廊,有种漫长而空荡荡的感觉。关永添在走廊里缓行,身边时不时闪过白衣工作人员和一些病人家属。他走到走廊的拐弯处,拐弯处不远就是安全通道。他无意走回头路,打算从安全通道下楼,心里仍记着刚才在病房窗户看到的一幕。
严俊武和夏瑜也来到市中医院了。他们来市中医院倒不是奇事,纠结的是,刚才从窗口看到楼下一角,严俊武和夏瑜正在那一角嬉闹,夏瑜挥手拍打着严俊武,而严俊武竟用手在夏瑜身上呵痒,两人的身体不时接触,无所顾忌,像是一对正在调情的情侣。他们的关系,明明就是姐夫和小姨子呀,这种关系,本来就应该多多避忌、不能过分亲密的。难道他们不怕夏玉吃醋?
关永添悄悄下了楼,想找个合适的位置看得更清楚,自从写作《心魔》,他对小说里的人物非常关注,与平日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作风简直判若两人。他下到一楼,发现两人不见了,心正纳闷,发觉孙小红来了,提着一个手提袋兴高采烈地上楼。
“哎,小红,你捡到钱啦?”
孙小红停下:“没有呀,我是把衣服拿给姐姐。这可是我妈买给姐姐的生日礼物。”
关永添随口问:“那你呢?你不打算送礼物给彤彤吗?”
两人走到二楼,一个年轻的女病人在走廊散步,她的头上银光闪闪,定睛一看,是一个银发卡。孙小红一笑,现出甜甜的酒窝:“谁说我不打算送礼物?你看,我这就去买。”说完,走到那女病人面前,轻声问:“姐姐,你好,你这发卡真漂亮,请问在哪买的?”……
关永添走到挂角处,从拐角处开始到安全通道,一栋楼紧挨着,光线被遮挡了,显得很阴暗。关永添发觉两条人影在安全通道口的大门透明板上闪了闪。他好奇,有两个人在安全通道上?他们是谁?在干什么?他快步走到安全通道口看,安全通道上空空荡荡,已无人影。怎么回事?他立在门前,有点拿不定主意该不该从通道下楼。一缕凉风拂来,头顶痒痒的,他猛然一惊:天啊!好像是两条空荡荡的裤管碰到自己头脑了。他吓得不清,双腿一软,瘫坐在门前,若不是大门有横闩,他可以靠在门旁,他一定会身体后仰,从楼梯里滚下去。
他的大脑瞬间仿佛被掏个清空,精神频临崩溃,有猛鬼在上面悬浮着吗?据说,上吊自杀的人死了会化作厉鬼,特别凶猛,难道自己遇到这种厉鬼了?而且是两个厉鬼同时来?
一幅恐怖的画面似在眼前展现:两个没脚的飘浮在空中的厉鬼,舌头吐得长长,血红血红的,空荡荡的裤管突然伸向人的脖子,把人紧紧缠绕,拧紧,吊起。人在半空痛苦地挣扎着,徒劳地抵抗着,最后双脚一伸,气绝身亡,那舌头也吐得老长,眼睛突出……
想到这里,他的全身就像爬满蚂蚁或虫子,异常难受。他在同龄人面前喜欢标榜自己是无神论者,心里其实对鬼神一类玄玄幻幻的东西抱有畏惧。正因为这样,他一向不敢玩笔仙一类的通灵游戏,生怕不小心招惹上恶鬼或幽灵。他有难的时候,喜欢对着佛像和神像下拜,甚至对一些完全不认识的神仙牌位也顶礼膜拜,为求心理上得安慰,事后虽然感觉没有实在意义,遇到类似的事仍旧是拜了好过没拜的心理。他认为,宗教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自我安慰。此刻,大难临到,该求谁打救呢?他颤抖着说了一大堆神仙的名字,宁枉勿纵,祈求着有神明显灵,为他赶走恶鬼。
他失魂落魄祈求了许久,似乎周围没任何动静,似乎又恢复正常了。那裤管没有再碰自己的头了。老天保佑!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再这样憋一秒钟,他就窒息了。他扶着墙壁站起来,没命地跑开,一不留神,踩到一个东西,滑不溜秋的,仰面倒地。他坐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块动物内脏。还好,不是人的内脏!那东西被他一踩,红的黄的什么都出来了。他想呕,呕不出来,难受得很。谁这么缺德把内脏扔在这里的?他有点恼火。
这里阳光明媚,他的恐惧大大减轻了,手脚活动自如,大脑思维也恢复正常了,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环视一下走廊,此时走廊上空无一人,凉风时不时从意想不到的位置侵袭过来,就像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在不怀好意地向他吹气。他打了个寒颤,握紧拳头。
走廊上依旧空空如也,仿佛来往的人瞬间被蒸发掉了。关永添不敢再停留片刻了,转身就回到病房,啪的一声关上门。
病房里,白女士和吴彤正在聊天,看到关永添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以为出了什么大问题,立刻停止了聊天。吴彤惊问:“你怎么啦?”
“我,我……”关永添感觉自己的心脏虚弱得很,连说话的能量都提供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