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僵尸本来是被缚魂阵收入其中,待天亮之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射到它的身上,必让它化为一缕青烟。而它也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坠轮回。
像这种死后化而为僵的,到最后大抵也就是样的结果。若非如犼、魃之类,神魂不灭,也会被上古神人填压在绝远之地,永世不得翻身。
但是此时那僵尸挣脱了缚魂阵的束缚,这让侯爷也大为意外,叫了一声:“这可奇了怪了。”
那僵尸行凶,都是吸食人身上的血液,我和侯爷见它冲到跟前,忙向左右闪避,却把夏先生留在当场。夏先生被侯爷已然蹂躏得体无完肤,又被缚在树上,动也不能动,只是惨叫一声,被那僵尸一把抱住。
我听到夏先生身上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想来是被那僵尸抱得骨头折断了,而后鲜血上涌,憋得头脸通红。这个时候,那僵尸方才张开大口,一口就咬向夏先生的脖颈。
这一下,鲜血迸流,我和侯爷都大惊失色,坐在地上居然忘了动作。而那僵尸见血,如果恶兽一样,疯狂地吮吸,恨不得通过那伤口,将口伸入胸膛之中。
说实在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也没有想到人身上的血液会那么多。夏先生一时没死,暴瞪双目直直望着我,我全身打了个冷战,叫道:“侯爷,赶紧救人!”
侯爷这才反应过来,跳起身来手持着桃木剑就冲了过去,我也起身奔过去,抡起铜镜向那僵尸后背打来。
“嗵嗵”几声,侯爷的桃木剑对那僵尸没有丝毫反应,但我的铜镜打在僵尸背上,竟激出点点火花。那僵尸怪叫一声,丢下夏先生猛地窜出去,几个起落,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和侯爷喘得跟狗一样,一看夏先生,早是全身抽搐,眼见不活了。
看着他那死相,真是惨不忍睹,不过一想到他为王财主做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也确是死有余辜。
侯爷把他瞪着的眼睛合上,口中念了往生咒,而后说道:“下辈子可得长点记性,别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你死都死了,所有恩怨了就了了,把怨气也散了,速速往生,莫再流连世间。”
说完这些,侯爷叹了口气,对我说:“瞅瞅,多惨,刚刚咱们要被那玩意逮到,咱们也会成这个样子。”
我说道:“你说那东西会去哪儿?这么放它走了,会不会它再去害人?”
侯爷说:“这正是我担心的,但是我想不明白,这家伙这么厉害,连缚魂阵都脱得开?有点道行啊。”
说着来到那阵法上,原来摆好的阵法早就失了法力,一根根红绳挂着铜钱无力地躺在那里。
侯爷慢慢把那铜钱收起来,一边收一边叹气,说道:“怎么这年头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莫非要天下大乱?”
我摇了摇头,知道每逢天下将乱,必是妖魔横行之时。别的不说,就说日本人,我听说已然在东北虎视耽耽了,这一点想必侯爷也听说了。从满清到民国,这纷纷乱乱的世界从来就没有平静过,这样的情况之下,本来就够乱,还谈什么大乱,更不要说八国联军了。
侯爷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自嘲地笑了笑:“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了,好在民国了,我们都盼着一天比一天好吧。”
说起来老百姓嘛,说到底什么民族大义,什么三民主义,都感觉离自己相当远,只是安居乐业,就已经很满足了。
通过一个僵尸,侯爷我俩居然把话题聊到了这样的高度,我俩也是神聊。
说到这儿,侯爷和我相视大笑。也是,世间怎么乱,该活着还要活下去,大抵来讲也没有什么区别,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侯爷收着红线,我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神聊,这时候,我发现其中有一枚铜钱不对劲。我走过去把铜钱拿在手里,冲侯爷说道:“侯爷,这缚魂阵法,还要用三角铜钱吗?”
侯爷瞪了我一眼:“什么三角铜钱。”猛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三角铜钱?在哪里,给我看看。”
我忙把手里的铜线递给了侯爷,侯爷看了看,一拍大腿骂道:“妈了个逼的,着了人的道了。我说这缚魂阵怎么可能连只僵都束不住,敢情有老瘪犊子暗地里给咱们动手脚。”
见侯爷大发脾气,我有点奇怪,忙问原因。
原来这缚魂阵,红线只是引,铜钱才是关键所在,钱经万人手,那是至阳之物,加上童子眉,以特定的方位安置,以红线为引串联,形成各种各样的大阵。那些大阵只对邪物有效,却无法奈何活人。
因此施法阵最为忌惮的,就是被外人动手脚。只要那人稍懂得法理,稍加手段,就能让一个大阵无法摧动,前功尽弃。而这把铜钱磨成三角状,将原来的铜钱替换,则是百试不爽的手段之一。不管什么大阵,只要用此手段将休门的铜钱换上,法力顿失。
听到这儿,我想明白了,这侯爷那意思,赶情这是有人捣乱哪。
侯爷点了点头:“天天玩鹰,今天被阴了。我跟你说,老吴,要是侯爷我想得没错,破坏阵法之人,一定跟这件事有天大的联系,弄不好,就是这夏先生口中所说的王财主家背后的高人!”
我想了想,侯爷所言不无道理,当下说道:“这王财主五短身材,一脸横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俗话说得好,三人不可交,罗锅腰,窝心脚,矫子心里三把刀。这王财主全给占明白了。”
侯爷笑道:“别生气,咱们明儿个再去玉儿那,他不是说要迎亲嘛,咱们给他好好唱一出大戏。”
说到这儿,侯爷眼珠子一翻,我知道,他那肚子里又翻坏水了。
侯爷我俩把夏先生快要凉透了尸体从树上解了下来,就地掩埋了,而后又来到了坟场。看那棺材口大开,棺材盖子斜在一边,侯爷吩咐我一起把那棺盖重新盖上,而后又像起初那样贴上了化煞符。
左右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纰漏来,至于那跑掉的僵尸,鬼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反正不打开棺材别人也看不到。
侯爷说:“你看着,明天那老王八一定会把小六子的死引到这棺材上来,这样就可以让镇上的人害怕,从而让大家都帮他说话。你想啊,玉儿那丫头要顶不住压力,一旦答应下来这门亲事,以王财主家的为人,事儿就不好办了。”
我点了点头,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侯爷白了我一眼说:“老侯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地道,心里都想好怎么办了,非得让我说出来?”
我被他戳中心事,老脸一红,说:“我这不是想问问你,看看咱们有没有想到一块去嘛。”
侯爷说道:“你可别跟我来这套,你啊,今晚过去,把玉儿带出来。要玉儿说小六子还没下葬咋说,你就说你本来就是阴阳先生,这事不急,你想办法给她解决。现在关键问题是,不能再让她有什么闪失。”
听到这儿,我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去?”
侯爷说道:“我在外头给你放风,你放心去,没事。”
我点了点头,两个人把手里的东西收拾妥当,当下就奔着玉儿家走去。
此时镇子里已然宵禁,如果一座死城一般,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偶尔看到一队当兵的,那是查在宵禁期间还在街上游荡的人。我和侯爷藏在暗处,等那队人过去。都是深更半夜,困得要死,谁也没有那样的精气神查得那么仔细,说实在的,巡夜这种事,马马虎虎过去,能交差就可以了。
到玉儿家很顺利,到了门口,却发现门内被上了栓。我不敢叫门,怕被巡夜的听到,只好跟侯爷绕到一垛稍矮的墙后面,从墙头上翻了过去。
之前到小六子家里来,知道玉儿住哪间屋,我轻手轻脚地挨着墙皮走过去,路过堂屋时,却见居然还掌着灯。我停下脚步,稍一迟疑,就听到里边有人声传了出来。
“……多好的事儿啊,玉儿啊,不是二婶说你,这王财主家家财万贯,又与那段大帅有渊源,虽说是过去做妾,但是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人王财主相中了你,你应该高兴才事。你瞅瞅你现在吃的住的,跟人家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等明天过了门,那王财主那么喜欢你,还不拿你当个宝贝一样,要什么给什么?”
我一听了田桂花的声音,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
就听玉儿说道:“二婶你不用说了,且不说这门亲事我答应不了,就退一万步我答应了,我哥尸骨未寒,要在这个时候张罗喜事,怎么对得起我哥。”
田桂花说:“玉儿啊,这你可就想错了。你哥还不是想让你好?他要知道你嫁给了王财主,高兴还来不及呢。”
沉默了一会儿,田桂花又说:“你看看,咱们家出了事儿了,跟人家王财主家有什么关系?对不对,人家家大业大,不嫌咱晦气,把该置办的全给咱置办了,这还看不出来他对你的一片真意么?还有你娘,这么病蹋蹋的,要跟了王财主,这病能叫事儿?”
这时玉儿二叔的声音传了出来:“玉儿,你好好想想,别光想你自己,更要想想你娘。这是两全齐美的事,何乐而不为?”
又有另一个声音道:“姐,你就听我娘的吧,咱们都是一家人,都是为了你好。王财主家有钱有势,整个武清的女人,谁不想入了他家门?人家连看都不看一眼,就看中你了。你到他家去,吃不了亏也受不了委屈的。”
玉儿不说话了,田桂花的声音说道:“那就这么定了,等明儿个过了门,你可不兴不高兴,到时候让人家笑话咱们家不懂规矩。你娘的病,人家王财主答应了的,事情一了就开始给你娘治病。人家这么个身份,拳头上立得人起,肩膀上行得马过,说话是算数的。”
听玉儿还是不说话,田桂花说:“那行了,就让玉儿早点休息,明儿咱们等着王财主把咱玉儿接去享福了。”
说完就听见脚步声响起,想是田桂花几人走了。半晌,我听到房间里传来凄凄哀哀的哭声。我知道那是玉儿,那哭声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令人心疼。我忍不住猛抽了抽鼻子,就听玉儿的声音惊慌地问道:“是谁在那儿?”
我知道自己藏不住了,只好从暗处走出来,慢慢来到房里。
玉儿见我,眼圈一红,眼泪就流了下来:“吴神医……”
一听这个称呼,我的脸跟巴掌呼一样,火辣辣的。
“吴神医你怎么进来的?”
我讪讪地笑了笑,说道:“以后别这么叫我了,我长不了你几岁,你就叫我吴哥好了。”
玉儿冲着我笑,但是眼睛里的泪水还是跟珠子一样往外滚落。那楚楚可怜的样让我看着心疼,说道:“别哭了,你们说得话我都听见了,我不是故意听的,正好走到那了,无意间听见了。”
玉儿问:“你从哪里进来的?”
我挠了挠头,说:“本来是想走门的,可见门栓了,又有宵禁不敢张扬,只好翻墙进来,你别担心,我没有其他意思。”
玉儿转过身去,身子一抽一抽的,说道:“反正玉儿孤苦伶仃,没有人心疼,谁想欺负就欺负,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我哥也死了,我又没有亲人了……呜……”
说到伤心处,那丫头哭得更加厉害。
见那样子,我甚至想把她一把搂在怀里,我的心头突突乱跳,手足无措,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没来由说了一句:“我是不会让你嫁给王财主那只老王八的。”
话音一落,我就感觉到有点不妥,没有想到玉儿一听,“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王财主家有钱有势,你一个外乡人怎么能让我不嫁他?”
说着话,她转过身来,低着头,却用眼睛瞄向我,这一看我更加紧张。
“我说到做到,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玉儿摇了摇头,说道:“玉儿多谢你了,当初我哥把你带家里来,我就看出来你不是坏人。当时我哥以为你跟他打听活鬼老夏,那正是夏先生的养父,因此我哥以为你们是王财主派来给我做说和的,所以对你们动了气,说到这儿,我给代我哥给你赔个不是。”
说着盈盈一拜,我忙用手扶住她,却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只觉得入手温软,如羊脂一般光滑,不由心头大动,忙又把手缩了回来。
玉儿说:“现在我都这样了,不用再避讳什么了。明天王财主家会来人,用驴车接我过去,我是妾,没有资格用八抬大轿……”
说到这儿,她又哭了出来,我忙拉住她的手腕,说:“你别嫁给她,你如果信我,现在就跟我走!”
玉儿全身一震,而后抬头看着我,颤声说:“你说让我跟你走?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说道:“不管去哪儿,都比去王财主家里强吧。现在侯爷,就是我那个朋友,在外面等着,这次来就是过来找你。我们刚刚从坟场出来,这王财主的身份不一般,你可千万别去。”
玉儿说:“但是如果我不去,我娘的病……”
我的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腕,说道:“你娘的病我能想到办法,你娘那不是正常的病,而是被人下了蛊!”
玉儿全身一颤,脸色变得惨白,颤声说道:“蛊……蛊是什么?”
我忙说道:“现在来不及说这个,你现在赶紧跟我走,不能再耽搁了。”
见她心有迟疑,我继续说道:“我知道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但是我和侯爷真的不是坏人,也不会害你。”
玉儿点头说道:“我知道,但是我真的放不下我娘,现在她生病了,况且只有我照顾她而且太晚了,这么晚出去,人家会说三道四。”
“我的小姑奶奶,”我急眼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人家说三道四,相比于人家说三道四和去给王财主做小妾,你想想哪个严重?”
说到这儿,玉儿又哭了。我以为是我说得语气太重了,放缓语速说道:“玉儿,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我跟你说,你哥的死,不是那么简单,说不好就是那王财主下的黑手。他为了得到你,找人给你娘下蛊,还不让当地的郎中给你娘救治。你想想,这样一个人,能对你好吗?”
玉儿低下头去:“只当玉儿命苦罢。”
我心头大急,眼看着东方泛白,这么折腾下去也不是办法,当下狠了狠心,拉着玉儿的手就往外走。
让我意外的是,玉儿居然没有挣扎,而是紧紧跟在我身后。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看着我,眼睛里全是坚定和执着。侯爷说得对,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刚刚说不走,现在又这么简单地被我拉出来,我实在猜不透这丫头在想些什么。
我和玉儿轻轻来到院门口,慢慢打院门打开,而后走了出去,也就在这个时候,院内田桂花的声音叫了起来:“死丫头,你还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