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念禾等了约莫有一盏茶的时间,方才见到李清然。
他背着个包,从茅草屋里走出,一身白衣如雪,与他周身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一朵昙花落在了淤泥之中。
在他的身后,跟着个佝偻着背的妇人。
这个妇人面色枯黄,脸颊上的肉都凹陷进去了。
她跟在李清然身侧,跟他交谈着什么。
李清然似是注意到了柳念禾的目光,转眸一望,便与柳念禾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他此时未带着笑,面色肃穆,目光平静无波,看得柳念禾心中一颤。
此时此刻,他像极了柳念禾的师尊李清远。
因为他生的如此,若是不笑,就算不绷着个脸,也会自然而然的透露出丝丝淡漠,眉眼之间更是清冷。
仅是眨眼间,他就别开眸去,眉眼舒展开来,对他身侧的那个妇人轻声细语,话语很是温和。
柳念禾的心蓦的就静了。
她距离李清然和他身侧的那位妇人不过几米远。
他们之间的谈话柳念禾是听得一清二楚。
李清然对那位妇人所说的大抵是‘注意休息,那些药几时服用’这类的话。
行到门栏前,那妇人也是注意到了柳念禾,笑着问:“姑娘可是来找李医师的?”
柳念禾顿了半响,准备开口时,这妇人又笑的更灿了,看向李清然,道:“李医师年轻有为,一身医术真的是”
这妇人一时找不到夸赞的词语,张着个嘴想说却又说不出,脸色渐渐有些窘迫。
“出神入化。”柳念禾顺着这位妇人的话说下去。
“对,对,对,出神入化!”这位妇人一连说出三个‘好’字,看着李清然的目光像是看自家的孩子一样,眼中是充满了欣慰,“我家这老头子啊,风湿寒骨疼了好多年了,镇上的药又贵,我们又没多少钱。”
说到这儿,妇人的目光落在李清然的身上:“多谢了李医师啊,我家老头子才能好的这么快。”
妇人越说越激烈,好似胸中有一腔如海洋般的话语,正欲再说,李清然抢先说道:“别忘了,早中晚各服食一遍。”
他语气温润,很是有耐心。
柳念禾霎时就觉得这人就是李清然,那儿是她师尊?不过是生的与她师尊有几分相似罢了。
她收回思绪,静听李清然与这妇人的对话。
李清然与这位妇人告别后,柳念禾跟在他身后。
两人就这么走着,李清然走在前面不说话,柳念禾也不说话,跟在他后面,细细打量着他。
柳念禾随李清然走到了村落的街道上。
这本就是个小村落,街道更是狭窄,一眼就能望到头。
李清然走到一家铺子店前,买了一个用木头做的圆盘,应该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柳念禾就在一旁看着,等他买完,然后又跟着他走,直到他在一家房门前停了下来。
“师叔可是有事?”
李清然转过身来,看向柳念禾。
他话语算不上有多热络,但跟绝对算不上淡漠。
柳念禾望着他右脸颊上的那道疤痕,一时楞了半响。
她心中思绪迅速翻涌。
她此行是来取他血验他身份的,可若是这么直说她总觉得有些不适。
又过了半响,她憋出了这么句话:
“脸上的伤好些了吗?”
她突然问出这么句话也是让李清然也愣住了。
蓦然间,李清然的眉眼便缓缓舒展开来,嘴角若有似无的扬了扬:“还好,现在也不疼了。”
他这话说的轻松,语气也是有些柔和。
柳念禾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更是升起了几团疑云。
她可是将他的脸都给毁了,这人怎么能回答的这么云淡风轻?
如果换做是她,若是有人毁了她的容颜,她可得要了这人的命!
“师叔是专程来问这事儿的吗?”
李清然轻笑,目光紧紧的注视着她。
她一时没有开口。
忽然间,李清然身后的门被打开了,有一个小男孩儿从里面窜了出来。
“清然哥哥!”
小男孩儿的声音稚嫩而又响亮,见到李清然就热烈的扑了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衫,抱住了他的腿。
“清然哥哥又是来看妹妹的吗?”
李清然蹲下身去,将这小男孩儿抱了起来,然后从怀里拿出个刚刚他在街上买的圆盘,放在了这小男孩儿的手中。
“小鱼乖,来,我们去看妹妹。”
他说话温润,很有耐心。
这小男孩儿看见了他脸色的那道伤疤,伸出手去摸了摸:“清然哥哥,你这个疤是怎么弄的啊?”
“不小心弄的。”
他笑着回答。
柳念禾只觉得心中更是忏愧,蓦的收回目光,看向别处。
耳边的那些声音渐渐被她抛之脑外,直至听到李清然说:
“师叔,我要去给他妹妹看病,师叔要一起吗?”
柳念禾这才回过眸,入眼就是抱着那小男孩儿的李清然,他眉梢微微弯起,嘴角浅笑,很是温润。
“嗯。”
她说这话时感到别扭,说完就避开了李清然的目光,看向别处。
她跟在李清然身后,进了门。
刚踏进这门槛,李清然怀里的小男孩儿就大叫:“爹,娘,清然哥哥来了!”
这小男孩儿的声音尖锐又响亮,把柳念禾那些心不在焉的思绪一股劲的猛的拉了回来。
紧接着,柳念禾的耳边就传来了几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是一男一女,是一对夫妻,看着应该三十左右。
“李医师。”
这对夫妻齐声行礼。
李清然将怀中的小男孩儿放了下来,然后看向身侧的柳念禾,介绍道:“这位是我师叔,姓柳,名念禾。”
他说完这些嘴巴仍是张着的,似是还要介绍柳念禾的字,可他那里知道柳念禾的字。
他阖上嘴,只听身侧的柳念禾说道:“字吟。”
“原来是柳医师,敬仰敬仰。”这对夫妻中的男方说道。
柳念禾莞尔一笑,以示回应。
随后,这对夫妻带李清然去了屋内。
屋内的床榻之上躺着一个小女孩儿,看其容貌应该跟刚刚那个小孩儿差不多大,是一对兄妹。
李清然上前为这位小女孩儿诊治,从包里拿出些银针,草药等一些列药物。
柳念禾不懂这些,跟这对夫妻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李清然拔出了插在这小女孩儿身上的银针。
也是在这时,站在柳念禾身后的那位娘子来到她身侧,弯下身行礼,轻声道:“劳烦柳医师随我出来一趟。”
她有些不解,但想来呆在这里也无事可做,便随这位娘子出去了。
出了门后,这位娘子的夫君也紧随其后,两人站在她的身前。
这位娘子的夫君拿出个囊袋,期间发出些细微的清脆声响,他递给柳念禾:“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还望柳医师收下。”
柳念禾见了直接后退几步,嘴中直念道:“不可不可。”
“柳医师你就收下吧,李医师救治小女所费药材的价钱远比这袋里的钱多得多。”站在夫君旁的那位娘子急着说道。
柳念禾还是不肯收,可她身前的这对夫妻又非得让她收下。
一番推脱交谈下来,柳念禾算是明白了这其中的原由。
李清然治病救人,从未收取一分一毫。
但这家人本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也就能勉强糊口生活,她又怎么能收下这些钱了?
这些钱于她而言不过毛毛雨,可对这家人来讲可以说是非常重要。
这对夫妻仍是坚持不懈,硬是上前将这个装了钱的囊袋塞在了柳念禾的手中。
她一时有些恍惚,想起了刚刚在茅草屋时,那个朴素的妇人说的话。
这小村落里的百姓,一日三餐能够食饱,一年四季能够穿暖,便是此生最大的幸运了。
这样的日子,若是得了病,那是会拖累一个家庭的。
李清然无偿治病救人,于他们而言乃是真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回想这须臾数年,柳念禾觉得自己也算是半个这个世界的人了。
上一辈的记忆已经许久不曾在脑海里浮现了,可今天,她蓦的又想起了上一世的她。
上一世,她贫困潦倒,若是无病,勉强生活,可最终还是不幸死在疾病和饥饿双重苦难交织下。
这一世,那些折磨过她的苦难如过往云烟一般,尽数散去。
柳念禾站在原地,看着放在掌心间的那沉甸甸的囊袋,眼眸渐渐深邃,似是一夜深潭,黑沉沉的,不见底。
一时之间,心绪万千。经年岁月,涌上心间。
渐渐的,在她的眉眼之间,溢满了欢愉。
这一世她尚算幸运,从最初陪伴她的系统,到后面遇见的薛兰薛长老,柯平生柯师兄,江临渊江公子,还有
她的师尊李清远。
想到此处,柳念禾的心蓦的更为坚定,她一定要找到她的师尊,决计不能让温净义害了她的师尊!
她的掌心逐渐发力,握紧了手中的囊袋,目光也转向房屋内,看向正在为躺在床榻上的小女孩儿治病的李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