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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惊鸿一瞥(1 / 1)

七月六日,深夜亥时。

人间,扬州。

飞穹独自走在静谧无人的青石板街道上,脑中还盘旋着几日前从离霜那里听到的话。

难怪他初次遇见雪葵时,会觉得她像极了那个在忘忧城出没的疯女人离霜——原来她们是母女。

这离霜虽然并不刚烈,却不畏强势,明辨善恶。她之所以装疯,是为了保护膝下的一对儿女。

据离霜所言,她有一个儿子身在人间——那应该就是雪葵出游人间界所要寻觅的那位“兄长”了吧。

现在离霜已被送到忘忧城,由镜痕亲自保护着。而他飞穹,也如愿的在七月七日前完成任务,得以来到人间,祭奠一位故人。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七月七日,尚是半弦月,却已皎洁了大半个天空。那金亮无忧的颜色,笼罩着飞穹的双肩,不觉间渲出一份哀思。

他踏上了这扬州城最有名的一座桥——二十四桥。

无边的夜空就在头顶,它是那样的浩瀚无边,而它所隐没的人们,却都那样渺小无依。

任何人,纵使他再覆雨翻云再只手遮天,也不过是万象循环之狭小一隅。

他飞穹是,她镜痕是。

甚至,连青女亦是。

“青女……”

唇间不禁唤出这已逝故人的名字,飞穹立于二十四桥,仰望中天弯月,遐思不止。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抚弄手中的箫,那上头刻了八个字——“箫乐九曲,共枕青霜”——这箫是青女送给飞穹的,数千年飞穹从不离手,却每每都睹物及人。

明日七夕,便是青女的祭日了……

惆怅沾染了眉梢,飞穹默默离开了二十四桥,漫步到长江畔。

天已很晚,却有个艄公还未回家。

飞穹给了他三锭银元,买下艘乌篷船,登到船上,以灵力驾驭这船,逆江而上……

独自泛舟,酒趁弦哀。

江水涛涛,一声一声,都在唤醒飞穹过往的悲怆回忆。

他受过的罪,没有多少人能有幸经受,而就在他再也活不下去的时候,青女出现,给了他重生……

——若非有青女,又岂有今日飞穹?

不知不觉,喟然长叹,飞穹持起长箫送至唇边。

箫声飘起,伴着诸天夜色。

无数过往的画面历历在目,一曲《凤凰令》浑然天成,令闻者凄然涕泪,九曲回肠。

渐渐的,有抹金色自远方而来。

是只凰鸟,被这碎尽愁肠的箫鸣所吸引,寻找至此,哀啼着盘旋在飞穹的身边,依恋不舍。

这一人、一凰,在浩瀚的夜空下竭力高呼着各自的心声,此情此景,凄凉无言。

然而飞穹突然停下奏箫,凰鸟亦就此立在他的肩上。

——有琴声!

这夜晚的江上,又是何人与他飞穹一样,独自泛舟抚琴?

琴声渐近,一弦一拨,一撩一颤,每一声都和着世外桃源的豁达与恬淡。

飞穹只觉得不可思议,如今时代,弹琴之人已是少之又少。而这江上琴声,听来就像海阔天空,以天为庐,将地作床。究竟谁人,以那区区七弦,便奏出大千百味?

但看有艘乌篷船顺流而下。

飞穹这便驭船驶去。

两船渐渐相近。

飞穹清朗的声音传向彼船:“偶闻此间奏有琴音,弦中无欲无求,声声心若止水,在下这便渡船而来。不知厢内拨琴的是哪位高人,可否让在下有幸一晤?”

彼船的乌篷中,琴声停了,却响起一道人声。

“一曲《凤凰令》,胜过千言万语,贫道钦佩……”

一道身影撩开帘栊,缓然走出。

“太公道长——?”飞穹又惊又喜。

这曾经在武陵山给予飞穹诸多指点的姜太公,此刻双袂浩然,风中矗立,引皎洁月色尽洒道袍之上,写绝了仙风道骨。

“贫道应道友邀请,下江出海赴约,途经此地,闻及箫声,只觉能这般感人肺腑者,定是飞穹无疑。”

飞穹拱手,“晚辈让您见笑了,方才可是道长拨琴?”

“非也,乃是小徒。”

这时厢内传出个声音:“师父,您在与谁讲话呢?”是个少女,她的音色像神雨仙霖般沁人心脾,连冷清苍莽的夜,也能被她化为一汪清泉浅溪。

太公回答:“是为师曾与你提到的那位飞穹公子。”

“师父,辛夷可以出来吗?”

“自然,你且来拜会公子。”

语毕,只见帘栊被轻轻挑起,抱着古琴的粉衣少女,像朵初绽的芙蕖,姗姗走出。

两道目光互接。

一个风雅俊逸,一个清丽娇婉。

一个肩立昆山凰鸟,一个怀抱岐山古琴。

时间停止在触碰的视线中,江涛夜色,都化为云淡风清。

人生变幻莫测,或许只是那惊鸿一瞥,便做春到江南,缘定一世。

浮生面具三千个,谁人与我共长歌。

泛舟江上,皓月千里,时间在两厢痴望中悄然流逝。

半晌之后,太公轻咳一声,才唤回两人出窍的神志。

少女赶紧抱琴施礼,“辛夷见过公子。”

“在下唐突,拜见姑娘。”飞穹拱手。

辛夷又看向飞穹肩上的凰鸟,“公子,这只鸟儿是……?”八壹中文網

“昆山之凰。”飞穹说着,缓抚起凰鸟的脖颈,“它因与凤鸟长离,朝思暮盼,胸有哀怜,才被在下的箫声吸引至此。”

“那辛夷想请问,公子的箫有名字吗?”她眨着眼,纯真的就如初生婴儿。

飞穹定定道出:“青霜。”

这时太公道:“飞穹这是要去往何地?所为何事?”

“巫山……祭奠故人。”

听得他的语调平淡又哀伤,太公道:“两千余载如白驹过隙,依旧视日如年。飞穹心怀如此悲怆,岂不日夜折磨己身?”

飞穹浅笑道:“虽然偶感物是人非,然逝者已矣不可倒流。况且,天高地广,心远即安,过往之事也不须劳神多思。”

闻言,太公道:“飞穹真是琴心剑胆,松骨兰魂。”

听得如此高赞,飞穹拱手谦道:“不敢自负。”

“公子?”听到辛夷清澈的娇声,“公子,辛夷可以称呼您飞穹哥哥吗?”

飞穹略顿,笑道:“悉听尊便,姑娘喜欢即可。”

“那好,飞穹哥哥,以后要来巫山做客,辛夷会盼望你来的!”她的语调,不论多清新活泼,都会带着一种浩淼的旷然。

飞穹拱手笑道:“在下记住了。”

而太公也缓缓行了辞别礼,道:“贫道与辛夷还要赶赴东北海玄洲,先行别过,巫山再见。”

“太公道长、辛夷姑娘,一路顺利,后会有期。”

两艘乌篷船就此错开,一顺流而下,一逆江而上。

抱琴的少女,并未随着师父回到厢中,却是恋恋不舍的回望那边远去的船。船上,那位潇洒俊逸的公子,正抚着凰鸟,目送着辛夷。

两艘船渐渐的消失在夜色中……

“辛夷,江上夜寒,进来吧。”

听到厢内无拘无束的声音,辛夷才如梦初醒,回到厢中,跪坐在太公对面。

“师父,飞穹哥哥去巫山祭奠的人,您知道是谁吗?”

“是上古的霜神,青女,在你出生前她便已经过世。”

“那个青女,对飞穹哥哥很重要吗?”

“为师不详,但飞穹之过往,应当不堪回首。”

这样听着,向来无欲无求的辛夷,倒也有了些好奇心。

忽闻太公道:“他与你师姐相识,为师之前亦请他助你师姐。”

辛夷的双眼溘然明亮三分,“师姐她近来怎样?”

“奇魄琉璃一事,极让她劳心费神。”太公说着捋起白胡子,“不过,贫道希望,兰薰经此一事后,能真正彻悟。”

天泱殿,夜半丑时。

润玉在房间里烂醉如泥,整个身子都半瘫在大酒坛上,单手抱着坛口。

“小六,小六……你跑到哪里去了……”

她还接受不了小六已经死去的事实,喊道:“小六快点来陪我去查酒啊!”

“小姐别喝了,快些回房休息吧。”有个丫鬟进来道。

润玉推开她,含糊的嚷着:“秀秀,你去、去把小六叫醒!”

丫鬟秀秀伤心唤道:“小姐,他已不在了。”

“胡说,还不快给我叫来啊……!”

“我……”秀秀跪在润玉身边歇斯底里道:“他真的死了,小姐忘了,您还喝了他的肉粥……”

霎时可怕的记忆窜入润玉的脑中,她一抖,这才恍然惊觉,不觉哀道:“小六,为什么……”又揪住秀秀说:“你来做什么?”

秀秀道:“小姐忘了?是今早小姐嘱咐我每夜放信鸽去告知楚公子小姐无恙。”

“啊,对、对……”想到楚燃竹,润玉就觉得心被割掉一块,然后想到那个总伴在楚燃竹身边的蓝衣少女,她那张扬而虚伪的笑,每次都让润玉觉得不舒服,而又羡慕嫉妒她总能让楚燃竹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

润玉感到痛不可言,只好说:“你去吧秀秀。”

“好的,秀秀告退。”

待丫鬟走了,润玉却又再度酗酒。

现实是何其的可怖,只有永远的做梦永远的醉着,才能逃脱累累哀愁的缠绕。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很快,丑时将尽,寅时到来,润玉仍在很冷的屋内,伶仃把酒。

“秀秀,秀秀你怎么还没回来……”她不觉唤起来:“快给我拿毛巾……毛巾……我要擦脸……”

脸旁,真的有只手递来一块手帕。

润玉醉醺醺接过就往脸上抹。

这手帕上湿乎乎的,才抹了几下便有黏糊糊的东西粘在润玉的脸上,味道腥腥的……

“——!”

倒吸一口气,润玉惊醒,一看手里的白布,那上面是大摊血!

润玉顿时就一派清醒,恐惧的弹开身子,一扬脸,定定瞅在了疆塬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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