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涟还在心有余悸的发抖,负蟾只好劝道:“已经安全了,这里不会有官差。”
冰涟信了,从地上爬起,像个无知的孩子般上下左右打量面前的人,不由嘤嘤:“你刚才真的好奇怪,从不曾见你这样。”
负蟾的心情很不好,时下懒得回答。可突然鬓边划过丝滑的触感,冰冰凉凉的,竟是冰涟抬手将他乱了的鬓发微微理好。
“负蟾,你从前是什么样的人,我能窥知一二了。”
但听冰涟道:“你一定是个不愿看任何人受委屈的滥好人,可是对当权者又嫉恶如仇,最看不惯欺软怕硬阿谀奉承,套一句人间的话来说就是——不为五斗米折腰。”
霎时似有一阵旋风将负蟾裹在其中,胸腔里不断翻出旧日的浪淘和今日的感慨。这种被一语道破心坎的感动,强烈的令负蟾连连发抖,森冷的脸上竟浮现出难以言喻的激动神色。
突然间他就失控了,猛的拥住冰涟,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将她禁锢在怀中。
“负蟾……!”
冰涟呆了,一时间不知所措,惨白的脸烧成了红色,“你、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可娇躯被裹得更紧,冰涟简直要窒息,整个大脑也开始发烫,烫得她什么都不敢想,却又迷茫的如同丧失了自我。
但回忆的碎片向来无孔不入,冰涟竟忽然忆起了她被陈渡关进菜窖后两人心碎的对话。
陈渡:“你这贱人,居然背叛我!”
冰涟:“我没有,我是不得已的……”
陈渡:“还说没有!我当场捉到你,你还狡辩!”
冰涟:“我真的没有……我真的是迫不得已!陈渡,不论你看到什么,你也要相信我,我的心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我要是敢爱上别的男人,就让老天爷罚我死在冰水里无人收尸!”
冰涟全身一颤,猛然尖叫着挣开负蟾,跌跌撞撞落荒而逃。凄厉刺耳的哭喊声,让滚滚江水都止不住颤抖。
负蟾望着她逃跑,这一刻怅然若失,心口痛的厉害,似乎自从云娘死后,他再没有如此痛过。
不由呢喃:“冰涟,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冰涟逃向江边,扑通就跪下,也不顾膝盖湮没在冰冷刺骨的水中。
双手发了疯般的舀起江水就往脸上泼,企图让发烧的双颊和神智都冷却下来,然而徒劳无功——人是不可能随心所欲的控制感情的。
冰涟抱着自己的身子不断哭泣。
冰女由冰所化,天生血与泪都是冷的,只有动了真情,血泪才会热起来。
现在淌出的两行泪,灼热不休,仿佛能渗入冰涟的皮肤,剜着她的心脏。
……自己的心已经够小了,明明只能装下陈渡,可现在为什么又装进去别人了……
“负蟾……负蟾……”
凄声唤着,冰涟纠结难言。
“不能爱上别人,我对陈渡发过誓了,只能爱他一个,否则就要死在冰水里无人收尸……负蟾,负蟾……”
突然听到一声——“为情所困,何其苦恼。”
冰涟倒吸一口气,扭头一望,吓得赶紧站起严阵以待。
是楚燃竹,黑色的身影将月色江涛尽化作锋芒。
兰薰立在他身旁,道:“真想不到你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往事,如此说来,你和素衣道人沦为同党,也是与陈渡有关了?”
冰涟一颤,“我的事不要你们管!”
这激动的态度俨然证明兰薰猜中了。
“你们……你们全听到了是吧,居然跟踪我,这就是你们这些所谓正人君子的做法!”
冰涟低吼着拔出冰剑来。
“我和你们拼了,就算玉石俱焚也不放过你们——!”倏地攻来。
“小心!”
楚燃竹将兰薰推到身后,拔剑就与冰涟交上手。
但刚战了片刻,负蟾就赶了过来,把冰涟护在后面。
楚燃竹即刻停止相攻,也展臂保护身后的兰薰。
瞥一眼兰薰,负蟾不免惊道:“你已成了凡人?”
兰薰道:“话是不假,但我虽法力缺失,可武功尚在,与你们过个几招还不成问题。”
冰涟被负蟾挡住,还不安分的叫道:“我要杀了你们,谁都别想走!”挣扎着要冲出去,偏被负蟾死死抱住,“不准过去!”
“你放开我,别管我,不要你管!”
她拼命挣扎,满脸泪汪汪的。
负蟾所有的力气都花在阻止她了,一边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与我走!”
“他”指的是楚燃竹。
如此僵持了须臾,冰涟终究胜不过负蟾的力道,被他横抱起来,化作妖光消失了。
江边,只剩下楚燃竹与兰薰。
“这两人,一想到日后会和他们针锋相对,反倒有些不忍。”
兰薰这么说,与此同时,忽见天空噼里啪啦响了起来,霎时就绽开万紫千红的璀璨。
“是烟花!”兰薰不由雀跃。
江畔渔火点点,凉风清清;头上一轮明月,满空烟华。
就连仍在负蟾怀中发狂着的冰涟,这刻也安静下来,让绚烂缤纷投入自己的双眸。
不如意的事太多太多,美丽和温馨却稍一纵身就会流逝。
何必苦苦执着于虚伪的旧梦呢?
——人生须尽欢,天涯共此时。
巫县缤纷的烟火,照亮了整个夜空。在巫山之巅,也能望见那盛开的繁华。
夜月将银霜般的光芒洒在翩翩白衣上,飞穹独立于此,发丝在微风中张扬成唯美的线。他注视着万家灯火,满空璀璨,却如望着一幅遥远的画卷般,咫尺便是天涯。
前段日子,也就是兰薰刚被楚燃竹送来的时候,飞穹与太公合力救她。在这期间,太公告诉飞穹,刺中兰薰的那支匕首上被施加了追踪符咒,想来那些歹人之所以刺杀兰薰,其实是为了找到太公的藏身之处究竟在哪——兰薰受了那种伤,只有她师父姜太公能摸到救治的门路。当初虞筝和飞穹嘱咐楚燃竹,要他在兰薰危难时就求助巫山,这本是上策,难料却成了歹人的毒计。
因此现在,歹人们必然锁定了巫山,这里已很危险了。若不是兰薰的伤势不稳,太公早就断然搬迁。现在过去几个月,不见歹人攻入,也是全赖巫山结界的保护,令歹人在连绵群山中无法确定他们的具体位置。
微叹口气,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不轻,飞穹却又想到另一人。
“……池池师妹……”
默念起这久违的称呼,飞穹心中五味陈杂。
这时,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靠来。
“飞穹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飞穹转身,这一瞬所有的表情都换成了单一的笑容。
“辛夷,山巅多风霜,你穿得太单薄,还是回去加件衣服吧。”
辛夷笑道:“地仙可不能无缘无故就怕冷呢,飞穹哥哥不必担心。”步到他身旁,并肩望去。
“好漂亮的烟火,楚哥哥和师姐现在一定看得很陶醉!”
辛夷发自内心道,余光里却见飞穹的眸流露出几分忧郁。
“飞穹哥哥,你方才是不是想到什么人了?”
“……嗯,是在下的一位师妹。”
“师妹……飞穹哥哥的师承,辛夷还从没听人讲过呢。”
但飞穹向来不愿提及这些,而是说了别的:“上次照夜白将楚少侠和兰薰姑娘送至巫山,我询问了它,得知筝儿与忘忧城皆度过劫难,总算是放心了。”
看飞穹一日日状似轻松,实则心事重重,辛夷有些担心,便说:“飞穹哥哥,辛夷做了些宵夜,去给你拿过来尝尝,你要等着辛夷。”说罢便去。
走着走着,路过她弹琴的那棵古树,辛夷霍的察觉到空气里多出丝杀气。
“是什么人?”辛夷唤道。
尔后一位花衣少女倏地现身在不远处,手持利剑,上下打量了辛夷。
辛夷看出来者不善,却还是恭敬的行礼问候:“这位姐姐是哪里人士,来巫山有何贵干?”
少女面无表情道:“你就是姜辛夷?”
辛夷微怔:“是我啊。”
少女道:“我家大人想见你,随我走一趟!”这口气很生硬。
辛夷道:“请问他是谁啊?”
“不要废话,跟我去就知道了!”
少女跑上来,这架势让辛夷倍感凶多吉少,赶紧跳开身,又问:“这位姐姐怎么擅闯巫山,这里明明有结界,你是怎么找到辛夷的!”
少女见她亦有几分难缠,便闪身到她的琴边,霍然扯开罩布,举起剑就要劈下去。
辛夷一寒:“别伤我的琴——!”
芳蕖琴是和兰薰师姐之间的纪念,谁都不可以动!
辛夷飞身上去,从腰间抽出一支细细的短剑,熟练的挥舞短剑,将少女赶开。
“不允许你动我的琴!”
但少女早就看出辛夷仅是地仙,修为不高,所以专程对她的琴下手,逼她露出破绽。眼下二女短兵交接,那花衣少女剑势凌厉霸道,专攻要害,三下五除二就把辛夷逼到下风,令她招架不住,整个身子摔在了琴上。
尽管不是对手,辛夷也不逃,而是紧紧抱住芳蕖琴。她侧仰着脸,见那花衣少女节节逼近……
“辛夷,没事吧!”
关键时刻,飞穹乘光而来,将辛夷带起,然后直面来袭的不速之客。
相视的电光火石间,难以言喻的惊诧狠狠击打了两人,令他们均是一抖,只觉得造化弄人,而人只是任天摆布的小小蜉蝣。
“飞穹师兄?真的是飞穹师兄?”
“……池池……?”
颤抖的互唤声融入风中,令辛夷也倒吸一口气。
然后那花衣少女歇斯底里道:“师兄!你知道师妹这些年有多辛苦吗?两千载得一重逢,师兄居然还要与我兵刃相向!”
飞穹的神色既凋零又为难,转而才义正言辞道:“池池,你又为何行此不义之举!”
少女道:“飞穹师兄怎么还执迷不悟!青女的死已经说明了一切,我和大师兄都看清了,飞穹师兄却就是看不透!”
“池池……”飞穹颤抖道:“我还是当年那句话——你等之见,我实在不能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