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君娴听到孟丞相主动请缨,心中也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长舒了一口气。孟丞相为人稳重,办事妥帖,担任丞相一职也是多年了。放眼朝中,怕是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众人好似也被孟丞相此举惊了一下,早已习惯了明哲保身的这几位,对孟丞相这种明显是要往浑水里趟的行为很是不能理解,互相对视了几眼,都摇了摇头。
凌君娴只当没看到他们的这些小动作,一双眼只放在孟丞相身上,沉思了一会儿,坚定的说道:“父皇前日已同本宫说过,凡事不必再上奏给他,只需本宫自己定夺便可。”
众人听了这话,都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凌君娴。目光中是同凌君娴前日一样的惊愕。
陛下早年监国之时,每次朝会过后,也得向先皇一一奏禀今日之要事。未曾想,陛下对于云月公主如此看重,竟然放权到这般地步。
凌君娴也不管他们心中在想什么,她只对着孟丞相说道:“尚方宝剑本宫此时还是无权调用,父皇身在病中本宫也不好再打扰。不过孟丞相,本宫特赐你便宜行事之权,遇事可先做决断,事后奏清即可。”
孟丞相也没有想到,凌君娴会胆大果决到这个地步,但公主说了要下旨,那他也只有接旨听命的份儿。再者说来,这对他也不是什么坏事。
因此,他朗声说道:“臣谢过公主。”
还未等他行下这个大礼,凌君娴就上前一步,虚虚扶了他一把,阻止了他。
“负责统筹此事的人选已定,别的无论是大的方向还是小的细节,我们这便都来仔细研究一番,别到时候这些本该打算好的事情,还得孟丞相一人决断。孟丞相最早也得明日清晨启程,我们还有得是时间。”
凌君娴视线在众人之中环绕了一圈。众人也觉得她说的没什么不对,也便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起来。
最终得出的结果倒是和之前凌君娴想的差别不大,这事便这般定了下来。
另一边的京北大营之中,晏良桌子上堆着的文书倒是比往日还多。
齐晟已经按照凌君娴的命令,今日一早便带着昨日精心挑选的三千可用之兵向凉州去了。齐晟一走,营中之事本应该由齐寒和晏良一起负责。
可齐晟临走之前,特特来拜访了一般晏良,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让他不必经过齐寒之手,凡事只自己决定便好。因此此时这京北大营之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压在了晏良身上。
不过这些事对于晏良来说还称不上是棘手,只是相对的琐碎了些。玄一办的差事,才是真正令他有些头痛之事。
玄一此时正单膝跪在地上,有些懊恼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怎么?安逸日子过惯了,竟能把差事办到这般地步?”
晏良连头都没抬起,执笔在折子上写写划划,但语气之中的冰冷好似要把玄一冻成冰雕一般。
“属下.属下不敢。”
玄一也不敢抬头,生怕对上晏良的视线。
“呵。”
晏良也并没再说什么,冷笑一声,重重的把笔搁在桌子上,也不在意墨滴是否溅了一桌,冷声说道:“在济州城外动手,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好主意。”
玄一被他扔笔的动作吓得无意识的肩膀一抖,急忙开口说道:“主子,属下也是没有办法。”
“那岳启然仿佛猜到了什么一般,在宇彦淇和宇危独的车驾附近安排了近十名暗卫。单独刺杀宇危独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因此属下不得已,买通了济州附近的一伙马贼,这才趁乱取了宇危独的性命。”
“岳启然?”晏良口中喃喃。
“你如何得知那些暗卫是他的安排?”晏良的语气之中的冷硬稍减,玄一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他小心翼翼的回答:“属下一路探查,使团之中大多命令都是岳启然向宇彦淇建议之后,宇彦淇才下令施行的,这命令也不例外。”
这岳启然倒是个人物,之前倒是没仔细注意过。晏良对自己的些许不慎重有些懊恼,但这懊恼之情并未持续太久。
玄一看晏良久久未曾说话,心中也有些惶恐,忙继续解释:“主子,不是属下非要在济州城外动手,只是过了济州城,我们调用人手就不那么方便了.”
只不过他还没说完,便被晏良摆摆手打断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知道。”
此时晏良的语气已回到了往日的风平浪静。他也知道若不是真的没有办法,玄一这个向来小心谨慎的人,也不会选择如此冒险之法。
不过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执念太重了些。但是,宇危独对若宁的那般龌龊念头,就决定了他该死!
拳头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狠狠收紧,手腕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这差事你还是办的蠢了些。”
晏良拿起笔重新坐到那些折子之前。
“不过目的达到了便好,起来吧。”
他从袖中拿出一块绢布,沾了点水,细细的将笔杆和桌子擦的干干净净。
玄一站起身来,先是一阵轻微的目眩,随即他便看到了晏良此时的所作所为,然后无奈又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晏良向来喜洁,若不是在这京北大营之中,用水不甚方便,他或许还会按照平日在府中一样的习惯,每日沐浴一次。但若是他掏出了白布,开始擦拭污渍或者污痕的时候,那他这种喜洁的小嗜好,可能就会被放大十倍。
而他这般做的时候,一般都是他烦躁不安或是左右为难之时。
玄一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见晏良这般是什么时候了。不过晏良这时候也不会脾气暴躁,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那些污痕之上。因而玄一倒是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在旁边围观着。
他看着晏良轻手轻脚的擦着已经没有了墨点的桌案,突然想起来了晏良上次这般的原因——云月公主那日第一次踏入了质子府,同安河王以品茶的名义一起待了一下午。
玄一还没从回忆的情景之中走出来,就听到晏良的吩咐。
“玄一,一会儿你亲自将这封信送去长乐宫。”
晏良心中也是百般纠结,左右为难。宇危独被刺一事其实只是出于他的私愤,却让若宁跟着不知要费多少心。
如果他这时候告诉若宁真相,若宁便可以只做做表面文章,不用费尽心力的去查明真相。到时候只需杀几个马贼或是山匪,向奕国有个交代便是。不过,若宁会怎么看自己?一个因为私愤就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人?
晏良觉得自己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
但若是不告诉若宁,一方面不知道要费多少人力物力,也不知若宁是否会在睡觉时也思考此事,不得安眠。另一方面,这世上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万一若宁从别处知道了,或是自己查到了,自己怕是比按实情告知罪孽深重的多吧。
晏良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种看起来无用的事情上纠结。可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怎么能说是没有用呢?你真的能做到什么都不在乎么?
他想说能,他只想回到大雁国,坐上那个可以俯瞰整个国家的,象征着无上权利的御座,为她母子二人翻案平反。可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却划过了一张张或笑或嗔的娇美脸庞。
真的能不在乎么?
不能。
他在乎她的想法,她的感受。哪怕全天下人都觉得晏良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乱臣贼子,在她面前,他还是想做个温润如玉的大哥哥。
他刚刚顿住的手仿佛被按了开关一样,一瞬间动了起来。不过一刻钟,一页满满当当的信笺,被塞进了信封。
晏良刚想把这信封递到玄一手上,又觉得哪里不太对。他将刚刚伸出去一点点的右手收到了身边,打开信封,又细细密密的看了一遍,确定了真的没什么问题,才又把信笺塞进信封。
正在他拿着火漆,将要给这封信封口之时。他的脑海之中又划过一个念头:若是这信被有心人发现了,岂不是又给若宁添了麻烦?又给有心人留下了把柄?
晏良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一瞬间好似被什么操控了一样,将这封花了大心思的信丢入了火盆之中,任火舌将其一点点吞没,又看着它化为灰烬。
心中不知怎的也冷静了下来。
“不必传信了,你亲自去长乐宫一趟,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说给公主听。公主若是额外有什么疑问,照实回答便是,不必有什么隐瞒。”
晏良的视线仿佛没有焦点一般,只是盯着帐帘的方向,口中下的命令却清晰的很。
玄一虽不知道为何主子要把实情告诉云月公主,不过他还是如往常一般准备照做了。
没办法,如果你有个为同一个女子屡次破例的主子,你也会习惯这一切的。不过今日的玄一倒是绷紧了神经,只是在心里腹诽着,表面上的懊恼焦虑之色倒是一直未变。
他怕晏良又有新的吩咐,还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晏良对他说:“去吧。”
他才身形一晃,消失在寒冷的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