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女扮男装瞒天过海,欺君枉上,按罪当诛,孤王念在你两次战役中立功决定既往不咎,从此以后天应王朝再也没有苏瑾年这个人,”他眼睛似有意又似无意从那两人身上掠过,目光里的寒意像寒冬里被石块杂碎的冰凌,一阵阵的寒气瞬间崩散在空气中,“只有云英王的女儿,季氏初晓。”他余光瞥了秦川一眼,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轻的押了一口,仿佛在隐藏着某种他不愿面对的情绪。
“今有云英王之女季氏初晓,温良贤淑,知书识礼,才学彰显,即日起封为郡主,赐号“静嘉”。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秦五有些尖细的嗓音,回荡在瑾年耳边,心痛的犹如千万只尖细小锥子同时锥动,仿佛要把心脏分裂一般。
承载着巨大的伤痛,瑾年瘦弱的身躯颤抖着犹如风雨中的树叶,她慢慢的蹲下来,双手掩面,眼泪倔强的穿过指缝掉落在地上阴湿一片。
“郡主,快些接旨吧,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哪。”秦五在旁边奉劝似的说道。
瑾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依然在那里旁若无人的哭泣着,隐忍的呜咽声牵扯着夏熵的每一根神经,她悲伤的眼泪把他的理智燃烧殆尽,他多想擦干她的眼泪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像她小的时候那样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告诉她,他就在身边,什么都不用怕。她本就是孤儿,现在又被这样强制改名换姓,这种羞辱她如何受得,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挣扎煎熬,什么国家社稷,什么礼义廉耻,他真的不想去在乎了,他想拥她在怀想得快要发疯了……他轻轻的颤抖着想要伸出手去。
可就在他将要触到的一刹那,慈祥的的声音传来,“这么好的孩子大将军不舍是自然的,到了云应王府她就是金枝玉叶,谁还敢亏待了她不成?”太后面容慈祥声音温柔,但是出奇的平静的声音里细细听来又似乎带着一丝冰冷的威胁。
夏熵眼中的疯狂缓缓的退去,他恨自己无能,他有自己无法摆脱的宿命,他努力过、甚至要为此豁出性命,却终究徒然,他无法给她幸福,甚至会害死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嘶哑,冷静的不带一丝温度,“郡主,谢主隆恩吧。”
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进殿堂,让人感觉清冷凄凉。
闻言,瑾年颓然而笑,他终究还是不要她了……
“傻孩子,别哭了,想你师傅了就回将军府看看啊,看这满脸的鼻涕,泪水的,哪有半点我天应郡主的样子,”说完,对着殿门外喊道,“来人,带郡主沐浴更衣。”
直到看着瑾年随太后的贴身宫女离开大殿,夏熵才缓缓的转过身,清淡的目光中除了憔悴和悲伤再无任何情绪,眼睛直视着太后和季恒,充满嘲讽的说道:“这样你们该满意了吧,真没想到你们为了把她从我身边赶走,竟无所不用其及,云英王、郡主,如此一来,我和她此生恐怕再也不会见面了吧,你们真的很残忍。”
“熵儿,兰姨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你会明白的。”
“再也没有兰姨和熵儿了,以后只有天应王朝的太后和大将军,若无其他吩咐,臣先行告退。”
太后一时有些愣愣的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眼前人会说出那样的话,她的心也痛了,他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啊,他这样说她何尝不痛心?这件事她做的是有点狠绝,但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他的前程,她只能选择牺牲那个孩子。
深秋的黄昏,阵阵凉风吹的人想落泪。血红的残阳渐渐隐没在天际,一切萧凉的可怕,既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
瑾年一身素白衣衫,乌发自然散落,整个人洁净的仿佛透明,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庞,水月般的一双眼睛雾气朦胧。
“郡主,奴婢求您了,别再使性儿了,快些更衣吧,外面风大小心受寒。”
太后的贴身宫女莫姑姑低声的带着恳求的劝道,这个看起来冷漠的郡主自随她到宁寿宫就没有开口讲一句话,她什么都不肯做,只是在那里静静的坐着,只要有人靠近,她就用暗淡无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来人,紧紧抿住的嘴唇带着谨慎的防范。
“你们这一群人是闲得发疯吗?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打扮的这么不伦不类?”她抓起榻上的华服,用力的甩出很远,眼角的余光看着掉落的衣物,不屑的道,“庸脂俗粉!”
莫姑姑急忙蹲下捡起地上的衣服,略带着微愠道,“郡主,这都是太后赏赐的上好的云锦,郡主还是穿上吧,别辜负了太后的一番心意。”
说话间便指使着两名宫女抓住瑾年的双手,拿起衣服准备强行穿上。
“住手!你们太过分了!再这样休怪我不客气了!”
瑾年没有挣扎,只是看着用力拽着自己手臂的两名宫女,强硬而又缓慢的说道。
“奴婢只是遵从太后娘娘的吩咐,还请郡主配合,莫要奴婢们为难好不好?”
“大胆!竟敢对郡主无礼!还不放手!”身后威严的声音响起。
“参见太后!”
太后驾到,宫女嬷嬷们跪作满殿,高呼着行礼。
瑾年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厌倦极了,她不想行礼,可以说是故意的不为之,她甚至想如果能因此而赐她一死,那她就是这世间最幸运的人了。
太后看了一眼神情木然的瑾年,拉起她的手,轻轻一笑,“丫头,对于这个身份还不习惯吧。”
迅速的抽回手,瑾年抬眸看向太后,“草民乃一介武夫,行为粗犷,实在不适合郡主的身份,怕行差踏错有失皇家颜面,还请太后收回成命。”
一袭白衣,长发垂散,未沾染一丝世间杂尘的清丽脸庞,虽是求人却字字铿锵无半点卑微之意,她果然是熵儿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
太后长叹一口气道:“你现在已是云英王的女儿季初晓,大将军的校尉苏瑾年已经殉国了,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厚葬殉国烈士的圣旨此时都已经传遍上京城了。”
瑾年此刻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事情已经成定局了,一道圣旨就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我,我师父呢?我要见他!”
她生命中的仅有的温存,她习惯性的在无助的时候呼唤他,每次他总能出现在自己身边保护她,给她温暖,而这次,当她再张口唤他时,一股强烈的悲伤聚集在心口,剧烈的疼痛让她清醒的知道,他再也不会来了……
太后轻笑,那张温柔慈祥的脸在瞬间消失了,看着瑾年的眼睛犹如锋利的刀子,仿佛要把她生生割裂一般,声音激动中带着尖利,“他已经不是你的师傅了,你这样会毁了他的!他是谁?对内,他是哀家的侄儿,是王上的兄长;对外,他是社稷之鹰,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他生来就是高贵的,就是让人敬仰膜拜的。而你,则是他人生中的污点,如果你继续留在他身边,将会毁了他的一生!”
瑾年面色苍白,整个人犹如被摧毁的玩偶,支离破碎的留恋着人间,她已经说不出一个字,满脑子都浮现着太后的那句话,她是他人生中的污点……
看了她一眼,太后的眼中似乎有些许的不忍,她轻轻的叹气,拿起案几上绣到一半的绣品,虽然没有修完但是轮廓却很清晰,可以看出是一对鸳鸯,笑着道:“丫头,来看看,下个月大将军大婚,哀家想亲手送他一份贺礼,思来想去还是鸳鸯枕最合适,喜庆又吉利,他和柳家小姐郎才女貌,真真是一对璧人,晓晓你说是不是?”
陌生的称呼让瑾年一愣,半晌方反应过来,木然的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一点头不仅是回答了太后的问话,更重要的是承认了她是季初晓的事实。
她的心已经麻木的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夏家世代忠诚不能毁在她手里,十年的养育之恩她已经无以为报了,更不能做有损他名誉的事,虽然她不懂朝堂之事,但她看过那么多的书,也知道他和柳小姐联姻是最好不过了。只要师傅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如果无暇美玉上的污点被毫无痕迹的擦去,那么美玉还依然会温润美好吧。
“孩子,哀家知道你心里苦,人生没有过不去的槛儿,慢慢的都会好起来的,云英王妃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她定会视你如己出的,万不会亏欠了你,要时时记住,你是云英王府的静嘉郡主,和其他的任何人都再没有关系。”
瑾年的双腿已经麻木的无法行走,她踉踉跄跄的脚步最终瘫坐在地上,千头万绪一丝丝的断裂,她再也无法支撑,再也无力顾及再也无力顾及周围宫女嬷嬷的眼光,头深深的埋在双膝中间,由缓缓的抽泣变为嚎啕的大哭,哭声凄惨哀伤,仿佛她心中的悲痛就算倾尽整个生命也无法缓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