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枕头下摸出那张纸，递给他，“你知道多少？”
宁嬿婉是笃定了云子归知道的。
云子归不做隐瞒，“比你知道的多一点，也不多。”
摊开那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好些名字，有几个是冷清傲刻意放大了也加粗了比划的，应当是比较重点的人物。
“比如这个人，”云子归指尖在纸上一个名字上圈了一圈，“一开始我就知道，他忠于的不是南国皇室，所以当初不管是三皇兄还是六皇兄都向他抛出过橄榄枝，许诺高官厚禄，都不为所动。”
“还有这个人，是六皇兄府中的幕僚，却能从六皇兄之事中安然脱身，我便知道，他的野心。”
云子归一连指了好几个人，都是在朝中举足轻重的，还有一两个是这次附议打算对云子归不利的人。
原来他都知道。
宁嬿婉不知道该安心她的男人这样厉害了，还是该挫败他太厉害了，反而显得她好没用。
云子归好像是看出了宁嬿婉的心思，温声笑着拍拍她的脑袋，道，“也有好些人我不知道，之前不敢轻易下判断，如今就能了。”
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可宁嬿婉还是觉得高兴。
这个男人，可以说是什么都不怕的，就连他父皇的圣旨都可以眼也不眨地反驳了，可就怕她伤心，怕她难过。
“依你看，这些人里，有哪些能为我们所用的？”宁嬿婉或许是不如云子归的，她不是生来这个朝代的人，学不来这里的人那些弯弯绕绕。
所以在云子归愿意给她的前提下，她也乐意躲在云子归的羽翼下。但这并不代表她傻，她没有自信到认为她拿着海棠鸳鸯佩，这东晓菡萏里的人就会如同王头领那般念及着昔年的旧情听她号令，为她所用。
时间在推移，人心也会变化，十多年过去了，瀚海国王和公主早已掩埋在黄土，尘归尘，土归土了，她一个失踪多年的公主之女，在这里是分毫威信都没有的。听她命的人念的是旧情，不听她命的也是本分，怨不得谁。
可如今的世道不同了，这些人不听她的，不为她所用，将来就会反过来乱了南国的江山，而第一个坑害的，必然就是云子归这个大皇子仅剩下的亲兄弟。
她是自私的，东晓菡萏怎样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在乎云子归是否安好。
“想要他们为你所用并不难，就是得让他们吃点苦头，不知道你舍不舍得？”云子归挪了位置，坐到她身边去，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宁嬿婉一边玩着云子归的手，一边笑得没心没肺，“若是听我的，我自然舍不得，若是不听我的，我又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还是那句话，她是自私的，哪怕只有一万分之一将来会伤到云子归的人，她都要以绝后患。
云子归轻笑，真是个狠心的小女人，不过奈何他喜欢。
拿起方才丢弃一旁的书，云子归再次翻到宁嬿婉指定的那一页，给她读了起来。
云子归的声线低沉有力，一字一句读着那些字段，倒成了好听的催眠曲，没一会儿怀里就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云子归不觉好笑，收起来书，扶她躺下，掖好被角，他正好可以在外侧躺下，一手置于她的脑后，一手放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妻子孩子尽在他怀中，人生最大的追求也莫过于此了。
嗤了自己一声没志气，云子归眼角泛酸，躺在宁嬿婉的身边却觉得心满意足。
没志气就没志气吧，谁让他爱上了呢。
云子弈身死的八百里加急是在一日早朝时进京的，消息传进来的时候，满朝皆惊，毕竟当初皇帝盛怒之下下的海捕文书上写的也只是不惜一切代价活抓三皇子，可如今倒好，传来的直接就是死讯，这如何能让人不心惊。
当大臣们听说云子弈是死在玉泉府的，惊愕之后，就是滚雪球一般的弹劾滚向监国的大皇子，众口铄金，就算有反驳为云子归说话的声音也被掩盖了下去。
大皇子当下大怒，摔了云子归递上来的奏章到言论最为激烈的大臣面前，“云子弈胆大包天，犯上作乱，逃窜至玉泉府仍不知悔改，竟然挟持怀有身孕的王妃威胁晋南王，号令靖北军南下，此乃罪不可赦。”
“大皇子明鉴，三皇子死在玉泉府，玉泉府乃是晋南王的封地，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放肆！”大皇子一声怒喝，将那大臣剩下的话都喝了回去。
此时舒世七出列，朝大皇子行了一礼，才对方才的那位大臣道，“李大人又何尝不是在言之凿凿地质疑晋南王，可你有证据证明晋南王是在胡说八道吗？”
“还有，李大人莫要忘了，皇上已经废去了云子弈的皇子之尊，李大人还口口声声唤他三皇子，是想犯上作乱吗？”
果然，舒世七此话一落，大皇子的眸色就开始变得深沉，李大人吓了一跳，赶紧跪地求饶，“大皇子明鉴，臣绝无此意。”
大皇子冷哼一声，“此事究竟如何，不是你我能揣测的，待本皇子将此奏章呈给父皇，父皇自会有所定夺，本皇子也不想听见朝中传出去什么流言蜚语。”
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那几个闹得最厉害的大臣，大皇子取回奏章，甩袖离去。
总管太监在他离去后尖声宣布退朝。
“大哥。”舒世七喊住岱清琅，脸色还有些不愉，“最近可有王爷的消息？”
想起宁嬿婉飞鸽传书上的交代，岱清琅摇了摇头，“没有。”
舒世七不禁蹙眉，嘴里埋怨道，“王爷也真是的，怎么事前不先跟我们通通气呢，好让我有所防备啊。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岱清琅确实想着，世上无不通风的墙，若是他们有所防备了，定然也有所防备，那么有许多人事就看不清了。
如今这消息来得如此突然，谁都是手忙脚乱的，大惊之下才有缝可钻。王爷果然算得一手好算盘。
“大哥，你说皇上那边会如何反应？”舒世七可是记得的，皇上一向不喜云子归。
“那就要看大皇子是如何向皇上转述的了。”岱清琅舒了口气，抬头看向蓝蓝的天空。
远方的天际有大片的云朵正在向这边飘来，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舒世七没听明白，也不多问，转而向他问起还在江南的岱清朗如何了。王爷一走，岱清朗又久久的不回来，感觉这京城里好没意思。
与此同时，皇帝寝宫中。
啪啦一声，滚烫的乌黑汤药连同碎瓷溅飞，正好开在大皇子的脚边，湿了他那一双绣着蟠龙缠飞的靴子。
寝宫中伺候的太监宫女齐齐低首伏地，不敢抬头去看那盛怒的帝王和缄默的皇子一眼。
皇帝红着眼睛，面容枯槁，一看就知道是大病已久。
他的一双手早不复日前保养极好的样子了，褶子皱得如同七老八十的老人。
皇帝指着大皇子，手还在不停地抖着，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生气所致，“逆子，逆子，你们这是要气死朕啊。”
大皇子面无表情，抬手一礼，“还请父皇息怒，保重身体。”
“息怒不了！小陆子，拟旨，把那个逆子给朕召回来，朕倒是要看看，是谁给他的熊心豹胆，竟然敢杀害嫡亲兄长！”
陆公公听言身子一抖，小幅度地抬头撇了大皇子一眼，见他脸色黑沉，立即吓得趴伏在地，“皇，皇上息怒，晋南王一向恭敬谦和，为人和善，如此作为定然是有缘由，还望皇上明察。”
“陆公公说得极是，九皇弟所为皆因三皇弟图谋不轨，妄想策反靖北军，挟持了九弟妹。父皇也知道九皇弟有多重视九弟妹，除了容嫔娘娘，儿子从未见过九皇弟如此重视一个女子，就是舒母妃也不曾。”
大皇子极为冷淡地说完了这段话，皇帝却不知因为那句话惹恼了他，手抖得更厉害了，额上青筋暴起，“逆子，给我召他回来，召他回来！”
“父皇可要想清楚了，九皇弟素来体弱，一年到头都在病着，如今天气渐渐热了，舟车劳顿，若是途中染上暑气什么的，害了性命可不好。”
“你……”
“父皇向来不拿我们兄弟当回事，只看重子弈子修，却不知道儿子把子归放在心上疼着，可是看不得他受半点不好的。”大皇子说完，拱手作了个揖，转身就走。
他的身后，皇帝怒目而视，指着大皇子的背影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最后一口血喷出，乱了一屋子的人。
“太医，快去叫太医啊！”
寝宫内乱成一团，大皇子走到殿外，看向天空，除了天际，临近眼前的竟是半朵白云也没有。
他低头看了看染了汤药污了半只的靴子，厌弃地蹙眉，让人取来新鞋子换上。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一直觉得奇怪，为何皇宫里那么多条路大皇子不爱走，偏偏就喜欢这条僻静的小路呢。
果然，到了一处幽静的院子外，大皇子挥挥手就不让人跟着了，小厮只好退了出去，回头偷看一眼，那破落小院的门口挂着牌匾。
小厮不识字，只隐约认识最前面那个，好像是个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