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龙翔宫,萧云立即下令紧闭宫门,一头扎进自己的寝殿,再也没有出来,期间侍从前去探视,却一无所获。
萧云龟缩不出,其他的皇子们可就热闹了,尤其是六皇子萧冉,更是上蹿下跳各处张罗,希冀着可以抓住机会,在萧赞面前露脸。
就在众人沸沸扬扬之时,最平静的却是皇帝萧赞。
或许也不是平静,只是因为要应对昊夜部族引发的巨变,暂时无暇分身而已。
御书房。
萧赞一脸阴沉,来回踱着步,魏光站在御案前,显得有些谨慎。
“魏相,你觉得此次昊夜部族之乱,应当派何人前往镇压?”
魏光深思片刻,方才道:“上将军上官烈已然还朝,可平定昊夜之乱。”
“上官烈……”萧赞略略沉吟,“若只有上官烈一人,怕是过于单薄。”
魏光听得此言,心下却不由一沉:“皇上是打算,派遣一位皇子前往?”
“朕确有此意。”萧赞叹息,“朕如今已年长,膝下虽有七子,但在朕看来,却无一人可担天下。”
无一人,可担天下!
魏光剧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萧赞所思,竟然是整个炎国的将来。
不得不说,一国之君确实太过重要,同时也牵系了无数人的利益,包括他魏光,以及身后的魏氏在内。
“不知皇上,属意于哪位皇子?”魏光思忖良久,忽然觉得,这件事皇帝心中只怕早已有了主张,若是自己一味逞强,反倒会惹得萧赞恼怒,纵然萧赞此刻看他的脸面不发作,但却为自己及家族埋下隐患,故此,魏光将已经送到唇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反而以一种求教的口气道。
萧赞迟疑了一瞬,方才言道:“实不相瞒,这些年来,朕一直在暗中考察诸位皇子的德性,原本朕十分看好萧云,但此次进军北安,只证明了一点,就是他过于急功近利,性情不够沉稳,将来若是执政,怕是——”
魏光仍然没有接话,只是十分谦恭地站在那里。
深深吸了口气,萧赞方才言道:“朕有意让萧云历练一二。”
“三皇子?”魏冉微惊,他毕竟身为炎国之相,对于孟津城中之情形,多少了解一二,在诸位皇子当中,三皇子萧云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连他都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得到了皇帝的青睐。
“若是三皇子……”魏光沉吟,后背上竟然隐隐渗出层薄汗——他知道自己此时一言一行,若稍有不慎,必定会引起无尽波澜。
“三皇子如何?”萧赞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
“微臣愚钝。”魏光用力咬牙,屈膝跪下,“微臣无惊天之智,也,也实在是瞧不清。”
“哦。”萧赞有些意兴阑珊,略摆了摆手,“你且起来吧,今日之言,暂不可外传。”
“微臣告退。”魏光站起身来,半躬着腰徐步往后退去。
“冯德。”
“奴才在。”
等魏光离去,萧赞将冯德叫进殿中:“近日三皇子都在做什么?”
“一直居于柳苑中,读书练剑。”
“哦?”萧赞眼里闪过丝异光,“你且取套袍服来,朕要出宫走走。”
冯德目光一闪,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着取来一套寻常的袍有给萧赞换上,然后护着萧赞离开了承庆殿。
柳苑。
萧楚负手立于一株海棠花前,看着那灼烈绽放的花朵,默然不言。侍从眠心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青云志兮人不知,潜龙隐兮世不惊……”
“好一个青云志兮,潜龙隐兮。”
一道淡淡的声线忽然自后方传来。
萧楚霍地转身,恰好对上萧赞那双幽深的眼眸,他不敢托大,赶紧屈膝跪地,双手并举,置于额前,深深叩首:“儿臣参见父皇。”
“嗯。”萧赞并没有令他起身,而是站在原地,口吻淡漠地道,“你皇兄兵败之事,你如何看待?”
“皇兄兵败,是因为对敌人缺乏充足的了解。”萧楚迟疑了一瞬,方才言道。
“那,如果是你,可有把握攻下元京?”
“如果是儿臣,绝不会在此际进攻北安。”
“哦?”萧赞眉梢一挑,眼中的目光顿时变得冷冽,“看样子,你觉得朕错了?”
冯德早已端了一张椅子前来,萧赞沉身坐下,面容沉静如水。
“儿臣只是觉得,攻打北安的时机,并未成熟。”萧楚坦然言道。
“时机?”萧赞目光闪了闪,不置可否,“那,关于昊夜之事,你又如何看待?”
闻得此言,萧楚挺直了后背:“不瞒父皇,关于昊夜部族作乱之事,儿臣也仔细作了研究,昊夜部族之所以作乱,并不是想趁机扩大地盘,或者是获得更多的封赐,更可能,是因为遇到了生死危机。”
“生死危机?”
“对,昊夜部族地处西疆,东面毗邻我炎国,而西面则是西罗国,西罗国国君舍尔图,一直对我炎国有觊觎之心,但是却畏惧炎国强大,不敢有任何作为,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出兵恐吓昊夜,以昊夜部族族人的性命为要挟,强迫昊夜部族作乱,以此来试探我孟津的反应。”
萧楚说完,再次言道:“如果孟津城不予理会,则西疆之乱会不断扩大,甚至会波及其他城邑,如果孟津城出兵,此战一定要胜,只有胜,才能彰显我炎国强大的兵力,从而慑服其他有异心的部族,若是此战败了,炎国边境之乱,只怕会此起彼伏。”
他一番话说完,四周一片沉寂。
过了许久,萧楚方才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楚儿。”很长一段时间过去,萧赞方才仰天叹道,“有子如你,朕心大慰,你既然分析得如此清楚,那可有良策?”
“儿臣觉得,父皇可派遣一支大军,以迅猛之势给予昊夜迎头痛击,再以怀柔之策,加以抚慰,除此之外,父皇还可以在昊夜加设州郡,派遗我朝精明干练之武将文吏前往坐镇,料那舍尔图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生别的心思。”
“嗯。”萧赞连连点头,“那你觉得,孟津城中,谁人可担此重任?”
萧楚眼中浮出一丝坚毅:“儿臣不才,愿为父皇分忧。”
“好。”萧赞再次点头,“既如此,明日朕便下旨,封你为西行军元帅。”
“父皇。”萧楚忽然抬起头来,“不可如此。”
“为何?”
“父皇可任命上官将军为元帅,徐将军为副帅,儿臣,只任监军即可。”
“徐将军?徐子村?”萧赞不由吃了一惊,“那徐子村曾经领兵抵御西罗骑兵,五战皆败,还丢了六座城池,你为何还要他来担任副帅?”
“正因为徐将军曾经亲自与西罗骑兵作战,自然了解西罗国内的情形,同时对敌人的特点必定了若指掌,而上官将军善于调兵遣将,一向十分地沉稳,若是合二人之力,何愁边患不平?”
萧赞心中暗惊,却不得不承认,萧楚的话字字在理,当下点头道:“好,朕便依你所言。”
“谢父皇。”
萧楚一直跪在原地,直到萧赞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方才站起身来,迈着坚定的步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次日,萧赞便在朝堂之上宣布,封上官烈为西征军元帅,统领全军,徐陵为副元帅,由三皇子萧楚,出任监军。
冯德宣旨完毕,满殿静寂无声,萧赞淡然眸光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但却无一人作声。
直到冯德宣布散朝,所有人仍然如坠团团迷雾之中,无所适从。
“魏相。”才出承元殿大门,几名六部官员便忍不住凑到魏光身边,一脸异色地道,“皇上这,这可是有意于三皇子?”
魏光并没有回答,而是扫了他们一眼:“诸位且记,若想保得富贵长久,便不要擅揣圣意。”
魏光言罢拂袖而去,那几名大臣则是一脸的错愕,其中一人抬起头来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忍不住道:“这孟津城的天,怕是要换了。”
龙翔宫。
紧闭的殿门被人一脚踹开,宫千枭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却见萧云躺在帐中,双眸紧闭,手里拿着块黑色的石头,正不断地吸嗅着。
宫千枭勃然大怒,走过去劈手夺过石头,掼摔在地上,抬手指着萧云的鼻子,疾声怒喝:“不过是一时兵败,莫非你便要放弃此前所有的努力不成?”
萧云慢慢地睁开双眸,涣散的瞳孔中倒映出宫千枭的影子,他嘿嘿笑了两声:“宫师傅,还有兴趣来看我这个败军之将?”
“看你?”宫千枭满眸冷意,唇角浮起一丝嘲讽,“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来,是想给你一个了断。”
宫千枭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刃,扔在萧云面前:“似你这般活着,还不如一刀结果了自己,好给他人腾出位置来。”
“你什么意思?”萧云立即像被蝎子蜇了一般跳将起来,双眸炯炯,“给谁腾位置?”
“你不是醉生梦死,沉浸虚幻,觉得世间一切无可留恋了吗?”
萧云面色铁青,只是再次喝道:“你说,给谁腾出位置?”
“还能是谁?自然是你其中一个弟弟。”宫千枭说完,走到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你闭门不出,自然不知道,如今孟津城的局势,已然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