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明月公子看向自己,苏雪澜微微一笑:“大老远地来了,总不好拒之门外,不过他竟然求见的是公子,那本盟主暂且避避吧。”
“这倒不用。”明月公子站起身来,“苏盟主乃是我明月山庄的贵客,岂有退避之理?”
明月公子说完,扬声道:“大开中门迎进。”
侍从应了声是,转身离去。
卫子越、乌青海和苏雪澜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但谁都没有开口。
片刻之后,一个婀娜的身影自堂外而入,缓步走入厅中,先朝着明月公子蹲身一福,柔声道:“小女董念卿,见过明月公子。”
先前明月公子还一脸淡定,待听到“董念卿”三字,脸色不由一变,手中茶盏差点坠地,随即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对方,失声道:“董念卿?董家庄的大小姐?”
不单明月公子大惊,厅中另有一人,心中之震撼超远胜明月公子,此刻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袅袅婷婷立于厅中的女子。
董念卿掩唇一笑:“公子竟然知道小女?”
“久慕姑娘芳名,今日一见,荣幸之至,姑娘请。”明月公子起身下座,脸上神情与之前大为不同。
董念卿再次侧身一福,走到一旁坐下,然后举目看向四周,视线继而落到卫子越身上,脸色随即一变:“公子,怎么是你?”
卫子越早已站起身来,面色却有些困窘。
董念卿也站起身来,朝着卫子越深拜倒:“昔年相救之情,董儿至今没齿难忘,不曾想今日竟然能在此处,再次见到公子。”
两人间的对话让厅中其余人等尽皆怔住,乌青海不由得看了苏雪澜一眼,却见她一脸淡定,似乎不为所动。
明月公子咳嗽一声,当下道:“之前侍从来报说董家庄来人,在下还当是寻常信使,不料来的竟然是董姑娘,真是失礼之至,还请董姑娘不要介怀。”
“公子多心了。”董念卿一脸的从容平和,当真是瞧不出半分恼意,“今日原是小女唐突,怎能责怪公子。”
“却不知董姑娘前来,是为何事?”
“小女奉了家母之命,前来相求公子。”
“求我?”明月公子愈发不解,“我明月山庄虽号称南域第一,但和董家庄的实力,也只在伯仲之间,姑娘说求我?这确实令在下……困惑。”
“原因无它——董家庄虽有财力,但武力远远不及冥皇城,如今连冥皇城都难以幸免,董家庄又如何能自保无虞?”
明月公子沉默,未置可否。
董念卿勾唇浅笑:“公子,可是质疑家母之诚意?来人——”
两名侍从自厅外迈步而入,呈上一个朱漆匣子,董念卿取过匣子,递与明月公子:“这匣中乃是我董家庄所有粮号、钱号、商铺的印信,如今悉数交与公子,只是希望公子,能在董家庄遭逢大难时,出手相助。”
瞧着那朱漆匣子,明月公子不由得微微睁大眼,沉吟片刻方道:“董姑娘言重,若是董家庄有事,我明月山庄自当倾力相助,至于这匣子,还是请董姑娘带回,不过有一事,在下还是十分费解。”
“何事?”
“眼下鬼门在南域的势力虽然猖獗,但短时间内,却绝对不会向董家庄下手,令堂又何必如此忧心?”
董念卿轻叹:“说到底,还是因为小女非男儿之身,家母生恐小女吃了亏,故此早作安排。”
明月公子笑笑:“明月山庄虽说还有些家底,但若论雄厚,又怎及得上天下盟主?”
“天下盟主?”董念卿微愕,随即面露笑容,“天下盟主之威名,念卿在家时,也曾耳闻,只是——”
她慢慢地转过头,视线随即落在一直沉默的苏雪澜身上。
两女四目相对,董念卿却蓦地低下头去,双腿微微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幸而卫子越在旁边扶了一把,才让她重新立定。
董念卿后退两步:“这位姐姐……”
“你便是董家庄庄主的女儿?”苏雪澜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眸色淡然如常,不含一丝感情色彩。
“这位姐姐是——”
“我就是苏雪澜。”苏雪澜霍地站起身来。
“苏雪澜?”董念卿的表情终于完全变了,“天下盟主,苏雪澜?”
“不错。”
董念卿脸上的神色不住地变化着,最后勉强一笑:“在家时常听母亲提起苏姐姐,说苏姐姐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奇女子,非我辈俗物可比,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苏雪澜看了她一眼:“你此来既是求见明月公子的,我不便在此多作停留,先行一步。”
就在苏雪澜准备迈步之时,董念卿却突兀出声将她叫住:“苏姐姐,且请留步。”
苏雪澜顿住身形,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苏,苏姐姐……”董念卿咬牙,眼里的神情略有几分挣扎,“董儿离家之前,母亲特别交代过,若是此行能见到苏姐姐,一定要董儿向苏姐姐致意——母亲还说,苏姐姐若有所命,我董家庄,必定遵从。”
“哦?”苏雪澜眉梢不由一挑——她此前和董家庄并无任何交集,况且从各个方面得到的信息来看,都表明这董家庄只愿在这乱世中保持中立,可是为何突然之间,却向她抛出橄榄枝来?
当下,苏雪澜笑了笑:“董姑娘,你这心思倒活络,之前不是说,想求助于明月公子吗?怎么突然之间,却又转向本盟主了?”
“……”董儿脸上浮起一丝尴尬,“其实,向明月公子求助,是小女自己的意思,而母亲的意思,是希望董家庄可以得到姐姐的庇护。”
“姐姐?”苏雪澜笑了笑,“本盟主可不敢当——想来董姑娘金尊玉贵,大约自出生以来,便没有尝过求人的滋味吧?再说董家庄家大业大,董姑娘又何必放下身段,低声下气相求于他人呢?”
董念卿到底是闺中女子,哪里禁得这样的重话,当下眸中便不由浮起一层蒙蒙泪光。
“澜儿!”卫子越在一旁,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不由得沉声道。
苏雪澜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瞅了他一眼,随即拂袖而去。
“公子。”董念卿一脸的楚楚可怜,“小女,小女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没有。”卫子越赶紧温言相劝,“澜儿的性子,一向如此,你别往心里去。”
言罢,他急匆匆地奔了出去,一径冲到院子大门处,方才将苏雪澜给拦下:“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苏雪澜抬头扫了他一眼,“怎么着?觉得我欺负她了?”
卫子越眉头微微拧起:“她不过是个小女孩儿,你纵横天下十多年,难道还跟她一般见识不成?”
“我跟不跟她一般见识,是我的事,倒是你,凭什么跑来替她出头?”苏雪澜目光锋寒地瞪视着卫子越,“是不是因我一向强势,你觉得受到了压制,便想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寻回你男人的自尊?”
卫子越脸色微变,双唇蠕动着,一时却无从答言。
苏雪澜又瞥了他一眼:“你原是知道的,我沙场征战多年,见的都是生死厮杀的惨烈,早已没了闺中女儿的柔情蜜意,你若是喜欢那一套,我却是没有的。”
言罢,苏雪澜抬起脚来,迈步就走。
卫子越站在原处,气得满脸紫涨,无处泄火,当下自觉脸上挂不住,哼了一声调头便走。
因着董念卿的到来,明月山庄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是日晚间,明月公子着人请众人用餐,苏雪澜说没心情,卫子越进厅不见苏雪澜,也没有停留,匆匆而去,唯有乌青海,老神在在地坐着,用茶用饭,董念卿捧着碗汤慢慢喝着,双眼却不住地朝外看去,半晌不见人来,方才看向明月公子,低声道:“公子,苏姐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明月公子看她一眼:“她有没有误会什么,倒不要紧,重要的是,你心里是否希望,她有所误会。”
明月公子所言大有深意,董念卿一时愣在那里。
乌青海看了她一眼,道:“董姑娘,有件事,在下想提醒你。”
“嗯?”
“这卫公子呢,若是和苏盟主在一起,他就是一条龙,而和别的人在一起,只怕就英雄气短了。”
董念卿闻言好生不自在:“乌掌柜,你是在讽刺念卿,不如苏姐姐么?”
“乌某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姑娘聪慧给绝伦,不必介怀。”乌青海说完,也放下手中碗箸,取了块湿巾轻轻地拭净唇角,起身离去。
董念卿一个人坐在桌边,看着满桌残羹剩炙,忽然间没了胃口,也起身离去。
却说卫子越,在院中逛了好几圈,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行至苏雪澜门外立定,好几次抬手想要敲门,终究却还是放下,继而在门外的石阶上坐了下来,靠在房柱边,抬头望着天空,怔然不语。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卫子越抬头,却有些意外地看见,董念卿正站在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董姑娘?”卫子越赶紧站起身来,不由得搓了搓自己的手。
“你唤我董姑娘?”董念卿眼中悄然浮起丝失落,却只勉强一笑,转头朝那紧闭的门扇瞧了一眼,继而轻声道,“公子可是,可是在等苏姐姐?”
“谁,谁等她了。”卫子越脸上不由浮起一丝尴尬,“我,我只是在赏月,赏月。”
董念卿也不细问,细想了片刻,却忽然提高了嗓音:“公子,还记得你当日被坏人追杀,也受了伤,神智不清之时,却还在唤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是苏姐姐罢?”
卫子越先是一怔,不过眼中很快浮起丝感激之色:“当日事出无奈,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是公子救了董儿性命,董儿岂会拘泥小节?不过当时董儿也在想,今生也不知哪位女子有福气,能常伴公子身侧呢。”
“董儿姑娘说笑了,似我这等蠢笨之人,哪有姑娘瞧得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片刻,董念卿方才作辞离去,卫子越却依然倚在栏边,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