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淳于望回到洪天教总坛,将苏雪澜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万里流云之后,万里流云久久沉默。
“教主?苏雪澜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淳于望忍不住道。
“她的意思是,她的所言所行,从来不会受任何人,任何事所左右。”万里流云顿了顿,“她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希望我也不会受任何人任何事左右。”
“那教主怎么想?”
万里流云眸露深思,良久才缓缓地道:“她告诉了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所以,本教主需要仔细思量一番。”
万里流云说完,摆了摆手,淳于望躬身行礼,然后退出了大殿,万里流云则再次回到密室之中,在晶壁前坐了下来。
看着晶壁中那一幕幕滑过的影像,万里流云眉头微微皱起——有一点苏雪澜猜错了——虽然坎坷身世对他的心智有一点影响,但是这影响却并不如何大,也不会对后面的计划发生太大影响……
忽然之间,万里流云睁大了双眼,因为他看见,那些原本在晶壁中走动来去的人,忽然之间都消失了。
消失了?
万里流云霍地站起身来——长期以来,他之所以能够统御狼漠,就是因为可以在暗中掌握所有的一切,可是现在,洪天教总坛与外界的联系却突然被掐断了,这也意谓着,他失去了控制一切的权利。
“这种感觉,是不是很不好?”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
“谁?”
万里流云转头,只见密室另一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正不错眼珠地盯着他。
“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怎么进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很快就不会属于你了。”
“那会属于谁?”
“谁强大,它就会属于谁。”白影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立定,“如果失去这一切,你在世人眼中,又是什么?”
“我……不,狼漠是属于我的,只要我活着,它就会一直属于我。”
“如果有人跟你抢呢?”
“那我就杀掉他!”万里流云眼中浮起丝狠色。
白影的眼底终于浮起丝淡淡的激赏:“好,那便照你所想的去做吧。”
言罢,白影从怀中掏出一个水晶球,递给万里流云:“若遇生死危机,可触发它。”
万里流云却久久地迟疑着,并没有伸手去接。
白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似乎你并不怎么瞧得上?”
“本教主自从执掌狼漠以来,从未借助过外力,也不屑于借助外力。”
白影先是微愕,接着却轻轻地点了点,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朝殿门的方向掠去,就在白影即将消失的瞬间,万里流云忍不住喊了一声:“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白影一震,身形瞬间凝滞,继而慢慢地转过头来。
“你真地爱母亲吗?”万里流云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犀利无比,“或许只是贪恋她的容貌而已?”
“……”
“你虽然给了我生命,但也注定了我前半生的凄苦与悲凉——在那些无助的日子里,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
“你走吧。”万里流云忽然转过了头,“我的命运,从此也只由自己掌控,还有,我希望你能离我远远的,你原本在哪里,那就回哪里去,我不再需要你了。”
万里流云言罢,朝密室的另一边走去,他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白影沉默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个曾经幼小,现在却已经长成的孩子,忽然之间觉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苍凉。
还是晚了吗?
看来他愚老怪这一生,注定孤独终老——无论爱也罢恨也好,都终将离他而去,到头来他只有他自己。
“哈哈哈哈……”白影仰天大笑,眼角处却有两滴混浊的泪水滚出。
大殿外面。
看着一脸阴沉从大殿中走出的万里流云,淳于望想说什么,却终究是闭上了嘴。
“你跟我来。”万里流云看了他一眼,随即再次迈步朝前走去,淳于望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面,直到进了万里流云的寝殿,万里流云方才道:“你暗中和苏雪澜有来往,是不是?”
淳于望惊出一身冷汗,半晌才道:“是。”
“你不必如此紧张。”万里流云又看了他一眼,“去告诉苏雪澜,只要她能兑现之前的承诺,我就跟她合作。”
“哦。”淳于望紧悬的心这才一松,“属下遵命。”
西罗与狼漠的交界之处,西征军营地。
空地上燃烧着一堆堆篝火,明黄的火焰让人倍觉温暖,士兵们分散坐在火堆旁,有的在喝酒,有的在翻烤着一块块粗大的羊肉,还有的则在哼着家乡的小曲,苏雪澜靠坐在一个石墩上,双眼微阖,似在小憩。
“盟主。”陆辉从不远处走来,屈膝跪下,举起双手,掌心之中托着一根漆黑的管子。
苏雪澜睁开双眼,拿过管子,将其捏碎,从里面取出一张帛纸,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将纸扔进火堆之中。
陆辉的眉头不由一跳,没等他开口,苏雪澜已经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朝前走去,陆辉赶紧起身跟上。
两人一同进了卜鸿哲的帐篷,卜鸿哲与卫子越正在研究新的战阵,看见两人,立即停了下来。
卜鸿哲只是看了苏雪澜一眼,唇边便浮起一丝笑意:“看来,盟主所谋之事,已然成了?”
“不算大成。”苏雪澜走到桌边,也拿起份图纸扫了一眼,“总有八九分准了,现在就要看卜先生,准备得如何了。”
“盟主在暗,卜某在明,总要狠狠地给司徒雄那老匹夫几分颜色看看。”
“看来,卜先生已经磨刀霍霍了?”
“是啊,一直以来,刀柄都是攥在人家手里,生死只是他人一念之间,而现在么,可以动手了。”
“不知卜先生准备从何处着手?又要怎么着手?”
“这个么——”卜鸿哲并没有直接回答,只道,“还需要斟酌一二。”
“我想这个,对卜先生或许有用。”苏雪澜言罢,从怀中掏出一个水晶球,递与卜鸿哲。
卜鸿哲接过水晶球,在掌心轻轻一转,一幕幕影像随即从水晶球出透出,卜鸿哲的双眼顿时变得明亮,刚要说什么,苏雪澜却摆了摆手:“卜先生,你不用着急,在此处好好钻研,直到有了十分的把握,再来告诉本盟主。”
苏雪澜言罢,和卫子越、陆辉一起出了帐篷。
苏雪澜让陆辉仍然回去协助乌青海,同时关注各方动向,然后才与卫子越一同回到寝帐之中,继而掏出另一个水晶球,旋转触发,丁战的影像随即浮出。
“丁战,你这是——”看着浑身鲜血的丁战,苏雪澜不由一怔。
“没事。”丁战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愈发地坚毅,“出了点意外,不过还是成功混进了第三道防线。”
“可有什么重要的情报?”
“有。”丁战点头,“司徒雄所布下的防线,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而且虚实之间可以相互转换,九道防线的最中心,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阵法,可以控制外围九道防线,如果不破除阵法,单是从外面进行攻击,即使是花费惨重代价攻破八道防线,只要阵法一运转,就能立即修复外围所有的防线,反而将意图进攻之人困死在阵中。”
“这么厉害?”卫子越在一旁忍不住咂舌,“这司徒老儿果然诡诈无比,一不小心就会上了他的当。”
“我知道了。”苏雪澜点头,“你回来吧,不必再前进了。”
“什么?”丁战睁大双眼,“撤退?现在撤退?岂不是前功尽弃?”
“不。”苏雪澜摇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撤退。”
“是,丁战遵命。”丁战先行了个礼,然后才道,“对了盟主,我在鬼军中已经结识了好几个头目,他们对自己的境况很不满,想回到中原去……”
“你放出消息,西征军所过之处,凡伏地称臣者,无论过去犯了什么罪,皆可赦免,并,赐其一域,以安其身。”
丁战大喜过望:“如此一来,丁战便有更大的把握,说服更多的人,弃暗投明。”
“你也不要做得太扎眼了,偶尔透点风便好,免得他们在弃暗投明之前,被司徒雄给杀了。”
“是。”
重新将水晶球收起,苏雪澜眉宇之间的神情愈发笃定,卫子越见她如此,也不由有些心情澎湃,忍不住握住她的手:“看来,这场大战,终究是快见分晓了。”
“不,”苏雪澜摇头,“现在还只是黎明之前的黑暗,先不说我们是否能够破掉司徒雄的布置,将其一举歼灭,纵然是歼灭了司徒雄,后面还有西风狂焰,还有万里流云,还有许许多多,为一己私欲罔顾他人生死之人。”
卫子越眸光微凛:“看来,你已有应对之策?”
“应对之策,是已经有了,但关键在于,有些东西,似乎不在我掌控之中,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