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从无尽善尽美之物，那生死册也是如此，虽有决人生死之能，但却要耗损施术者的寿命，是以西方狂焰得到生死册后，迄今只在三个人身上用过，至于苏雪澜，恐怕西方狂焰都没有想过要动用生死册来对付——再则，如果他自己寿命折损太过，纵然得到天下，也无余年可享用，又有何益？”
“原来如此。”万里流云这才轻轻吐出口气，不由得抬手擦了一把冷汗——想来世间任何人，都不愿自己的命受他人掌控。
略一转念，万里流云又道：“如此说来，父亲却是被记录在那生死册之中了？”
“嗯。”愚永点头，面色继而变得冷寒，“若非如此，以为父的本事，又岂会与他虚与委蛇？”
“那生死册，便无别法可破么？”
愚永没有言语，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万里流云心里发毛，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继而满眼疑惑地道：“父亲？”
“有。”愚永深深呼出口气，“说起来，这世上倒真有一物，可救为父。”
万里流云双眸微微一凛：“是何物？”
“圣龙之心。”
“圣龙之心？那是什么？”
愚永思忖良久，方才言道：“自大熙朝分崩离析之后，天下分为诸国，不断攻伐，进而形成今日之中域四国，这四国皇族手中，沾染了多少鲜血，大约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但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百年过去，天下已有归一之象。”
万里流云更是大惊：“父亲说天下即将归一，莫不然，是应在苏雪澜身上？”
愚永眸色沉冽：“苏雪澜再有本事，不过一介女流，她自己想必也清楚这一点，是以，将来平定天下者，另有其人，也就是圣龙。”
“圣龙？”万里流云初次听闻，心中剧震，“那，谁是圣龙？”
“炎皇，萧楚。”
万里流云的脸色彻底变了：“父亲的意思是，那萧楚的心，可破生死册？”
愚永微微眯缝起双眼，定定地看着万里流云：“如果为父说是，你可能为为父冒天下之大不韪？”
“父亲……”万里流云面现难色。
“罢了。”愚永摇头，“反正为父在这世上，已经活了太久，为父之生死，想来也无人在意。”
愚永言罢，转身朝外走去，万里流云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那一道憔悴的背影消失。
愚永离去之后，万里流云陷入难所未有的烦懊——他请愚永来此，原本是想以情动之，让愚永放弃与苏雪澜为敌，却没有想到如今却陷入两难之境——如果他因救愚永而伤害萧楚，势必会与苏雪澜为敌，可如果不伤害萧楚，自己的父亲却又会死于非命。
从内心深处来讲，万里流云对愚永并无太深的父子之情，是以，愚永是生是死，他并不如何介意，但若是眼睁睁看着愚永去死，他又确实做不到。
思来想去，万里流云还是作出一个决定——亲往西征军营地，把自己从愚永处打探到的一切告诉苏雪澜。
夜色清寒，西征军营地东面，几座沙丘之间的空地上，万里流云默默地伫立着，淳于望手摁剑柄守在旁侧，满眸警惕地看着四周，直到一道人影从沙丘中转出，他才缓缓地松开剑柄。
“苏盟主。”
“万里教主亲自来此，可是有急事？”
“是事情出了点意外。”万里流云缓缓地抬头，将愚永所述之言一一告诉了苏雪澜，苏雪澜略觉意外，但也并不觉得有多惊讶，只道，“生死册？圣龙之心？这倒是有趣。”
“苏盟主，在下之所以来此，是想知道，盟主可有法子相救？”
“你想救他？”苏雪澜看了万里流云一眼。
“……他毕竟是我父亲，若是见死不救，非人子所为。”
“那你可知道，你父亲杀过多少人的父亲，杀过多少人的儿子？他们也是活生生的性命，却因你父亲一时贪念而葬送了性命！”
万里流云脸色微变。
“再则，若真按愚永的说法，要救他，就要牺牲萧楚，这个，本盟主绝不会答应。”
万里流云闻言，倒也不觉得意外：“是在下莽撞了。”
“你并非莽撞，不过只是尽人子之孝……你若是过意不去，大可自己动手，本盟主必力阻之，你也可以为了救你父亲，屠尽一切拦路之人，只要，你做得到。”
万里流云沉默。
苏雪澜看了他一眼：“刚刚的话，只是本盟主表明自己的立场，别无他意——但你父亲的生死是否真被西风狂焰掌控，又是否真的只有圣龙之心才能救他，也非定论。”
“苏盟主此言何意？”万里流云大觉意外，“难道苏盟主以为，在下父亲在说谎？”
“不是说谎，而是半真半假——或许他确实是被西风狂焰所控制，但解救之法，不一定是圣龙之心，可能还有他法，所以，真情如何，还有查证。”
万里流云眼里顿时浮出丝希冀：“若真如此，那最好不过，在下也有更大把握，说服父亲。”
“你说服不了他的。”苏雪澜忽然道。
“为何？”
“你不了解你父亲，他的野心远非一般人可比——身为大熙朝的大经师，曾经在这片大地上呼风唤雨，你觉得这样的一个人，会屈居于人下么？如果他一旦脱离了束缚，这片大地只怕会再次千山染血，万里疆域尽成飞灰。”
“……”
“万里教主，”苏雪澜言罢，转头看向万里流云，“所以我现在希望你能安然处之，静观其变。”
“谢苏盟主指点迷津。”万里流云深深吸了口气，“可惜万里流云身在其中，一时难以置身于事外，还有，若是父亲再次前来，问起此事，该如何回答？”
“你只须说自己尚在筹谋，让他静心等待便可。”
“知道了。”
“还有，你父亲现在对西风狂焰还有很大用处，因此，西风狂焰不会在此时与你父亲反目——他若真是敢反目，你父亲必有绝杀之策，到时候局面究竟如何，还真是难以预料。”
“是。”万里流云再次点头，“关于西风狂焰，盟主还有何示下？”
“暂无良策。”苏雪澜眸色幽沉，“本盟主也要静观其变。”
“好。”
心中疑惑尽去，万里流云遂与淳于望一同离去，苏雪澜却并没有急着归营，而是静静地站立着，仰头看着天空中那一轮如银钩般的弯月。
“没想到，你现在倒是比从前更加沉稳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
苏雪澜慢慢地转过身，却见不远处一道黑影默然而立，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前辈。”苏雪澜转过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前辈屡次现身，可是有什么要教导在下么？”
“并无什么事教导你，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那西风狂焰手中，确实有一本生死册，而西风狂焰，也确实掌控了愚永的生死，才能驱使愚永。”
苏雪澜沉默。
对方略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为何不为萧楚担忧？”
“前辈现身，想来有更好的法子教导于苏某，苏某只要听着便好。”
“你倒是——”对方的目光更加深邃，眼中浮起一丝激赏，“太玄总算是培养出来了一个像样的徒弟，如此沉得住气，那生死册，确实可以圣龙之心破之，但世间能破生死册的圣龙之心，并不只有一颗。”
“不止一颗？”
“是，”对方轻轻呼出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如今存于世间的圣龙之心，一共，有四颗。”
“四颗？”苏雪澜微微变色。
“萧楚只是其一，而你和卫子越，同样也拥有圣龙之心，”对方一面说着，一面慢慢地跺着步，“至于最后一颗，在圣龙山的另一处险地之中。”
苏雪澜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
对方顿了顿，才道：“不知你对愚永这个人，是何看法？”
“得之可平天下。”
“那你可愿为了他，再去一次圣龙山，取得圣龙之心？”
苏雪澜没有回答，而是久久沉默——上次为了萧楚，她率领一行人前往圣龙山中，可以说九死一生，而这次，却是要为了一个愚永，于情于理，她多少都有些不情愿。
“看来，苏盟主似乎不太愿意理会此事。”对方一眼看出她的心事，“也是，谁都不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亲涉险境，看来苏盟主也不例外。”
“苏某倒不是不愿意涉险，只不过愚永此人不好操纵，若是让他脱了身，恐怕不知又有多少会遭殃。”
“西风狂焰能控制他，难道你便不能？或者说，你没有这个自信？”
“……”
“苏雪澜，你要清楚一件事，平定天下绝非异事，单靠你一个人不可能完成，你需要帮手，而愚永，是一个不错的帮手，或许，你可以尝试和他订立一个契约。”
“契约？”
“不错，你帮他脱困，然后让他效命于你——如果你担心他事后反悔，可以让他立下魂誓。”
“魂誓？”苏雪澜不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