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是什么？”聿希祈刚揭起餐巾，显然也发现了下面的这个新事物。
指尖刚探过去，却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捷足先登了。
季晏轻轻握住这抹淡金。
居然是一朵……
“玫瑰？”伴随一声轻呼，聿希祈探着脑袋，“这是——银杏叶做的？”
瞧着像是有人抓了几片飘飞的银杏，将它们排成一列，顺着中间的叶梗，把小扇般的黄金叶一片一片向四边展开，捏出一朵玫瑰花的形状。
男人波澜不惊的黑眸微垂，但笑不语。
“手真巧，很浪漫啊。”聿希祈感觉自己小说家的dna动了，眼巴巴地问：“哥，让我看看？”
季晏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将掌心收了回去。
聿希祈：“……”
呵。
怎么说呢？
孩子小的时候不经事，觉得冷厉威严的季家大哥是魔王般的存在，难以亲近。大了才懂得，这腹黑的某人呐，才是更可怕！
抖了抖身子，聿希祈啧声：“小姑娘还是年~轻~”这眼神呐……
似想到什么，她又轻轻笑了下。
“玫瑰只能送给爱的人欸~~~”
狭长淡漠的眼睛扫过她一眼，男人低回头，继续就餐。
聿希祈皱皱鼻，也不敢再造次，继续挥舞起刀叉。
“对了，大表哥不在，我哥让我提醒下，下周的活儿，别忘咯。就他们部门那个。”她含糊道，“他过几天会跟你……”
对面絮絮叨叨地说着，慢慢变成了背景音。
目光不由落到口袋里的银杏玫瑰。
季晏的眸色沉敛，漆黑瞳仁深处掠过淡淡涟漪，转瞬，又消失无痕。
他并非这个创新园区的职员，平日里也不会到这种小女生喜欢的咖啡厅。
以后，应该不会和这个女孩遇到了。
“知道了。”季晏收回思绪，声音有些倦懒，“啧，总是抓壮丁。”
某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忘记了这个人、这个午后的插曲。
…
他们应该，不会再遇到了吧？
这厢，蔺澜萻下了地铁，慢慢往家里走去，也如是想到。
男人一直很绅士，很照顾她的感受。让人很容易就抵消了那一点忐忑。
就像是认识许久，真的只为请她吃饭。
然而此时想起来，那些大概只是他基于礼貌的修养？斯文却疏离的，不想和陌生人扯上过多关系。
只不过他的态度温柔，让人甚至有些动容。
脚步声哒哒地响在空旷的街道，蔺澜萻随手拢起散开的长发，抬头看天。
一轮清冷的弯月，小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影影绰绰。
……所以，不说名字，大概也是有意的吧。许是出于谨慎，不想旁人探究更多。
夜色微凉，锋锐的冷气一下把午后的那点旖旎炸得粉碎。
女孩裹了裹围巾，微微舒出一口气，笑了。
现实嘛，哪有那么多童话？
快要走到小区的时候，揣在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蔺澜萻接起来：“喂，郁阿姨？”
“对，没见到那位纪先生。不好意思啊……好的，麻烦您再约。”
在小区门口，她停下来，习惯性地抬头。每层楼都亮起了灯，从窗户透出深深浅浅的暖光。
“…嗯，那郁姨再见。”
捏着手机又静立了片刻，蔺澜萻才慢吞吞地举步。
“小萻。”
身后传来一道轻声呼唤，她回头看，顿了下，“姐？”
“来了怎么给我打电话？”转过身，蔺澜萻注视着温婉秀美的姐姐。
蔺蓝芙走近，吸了吸鼻子轻柔着声音说：“刚到，就遇上了。”
“上去坐？”
“我就不进去了。”她抬手将落在颊上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司机在旁边等着。”
瞥了一眼路边的轿车，蔺澜萻注意到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眼底闪过一丝明悟：“好。”看来是很快能结束的对话。
蔺蓝芙平复了下呼吸，“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一阵风吹过，安静无声。
她抿唇继续道：“你知道的，有人要买走爸爸所有的画。爷爷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蔺家可以出面从妈那儿把画要过来。”
“如果我愿意？”这几个字含在嘴里细细咀嚼，蔺澜萻微微笑了下。
啧。怕不是免费的吧？
“你也知道的，那些画目前并不值钱，放到市面上也不一定有人买单。”而那个买家竟然愿意以超出市场价的钱来收购，她已经很意外了。
“所以你觉得，我有可能为了它们，由着爷爷拿捏？”她抬眸对上姐姐的视线。
“东西是不值钱，可是你真不在意吗？”蔺蓝芙急急道：“那…为什么还去相亲呢？”
相亲、结婚，不就是为了继承那些画么。
“阿姐调查我？”蔺澜萻眉心微凛。
“我没有……”对方神色无辜，“恰好听到了你刚才的电话，就想到了。”
她原就知道，蔺澜萻舍不得的。
“小萻，大伯他们安排的对象很好。与其你自己随便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还不如听爷爷的话。”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一家人呀。”她语速娓娓，端的为对方着想。
……一家人？蔺澜萻挑眉。
“怎么，蔺家在生意上遇到事儿了？”
“没有，别多想。”蔺蓝芙不愿多提公司的事，只道：“就，新的合作伙伴，新的机会。”
蔺澜萻牵了牵唇角。好吧……
她不说，她大概也猜得到。
蔺氏原先也算南方的电子科技龙头企业。几年前她们的爷爷，蔺家掌权人蔺苍海，自恃底蕴，不满足于蟠踞江南一带，野心勃勃意图进入b城。
奈何，很快被现实鞭打。
b城不愧为帝都，遍地是权贵，马路上随便撞到一个就有可能是名流。
想在这里抢下一块蛋糕，可不是有钱就行。
汲汲营营几年，他们算是明白，蔺家要想在帝都发展，必须借助b城本地的人脉，终于…把主意打到了联姻上。
这一下，是找到路子了？
“那堂姐怎么说。”
是好事的话，蔺棠棠不都冲在第一名？
“棠棠她，很快身份就不一样了。我……”蔺蓝芙回答得很快，只眼神在细微处闪烁了一下，“就，大家都不太合适。你是最理想的人了。”
哈？？
蔺澜萻眨了下眼睛。
对面的人还满脸自然地点了点头。
“嗐——”
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嗤笑。
蔺澜萻转眸。这回是妹妹蔺岚萱，甩开车门走了下来。
娇俏伶俐的小美女语气有些不耐：“其实不就是堂姐马上要去演戏了。大明星嘛，这身份立马就不同了！大姐呢，又刚认识了贺氏的公子，说不定想发展下？本人才16岁。那最合适的——不就只有你咯。”
她打了个哈欠，瞥向蔺蓝芙：“外头很冷欸，快点说完我们回去了。”
和妹妹埋怨的烦躁情绪相反，蔺澜萻态度倒是颇为淡定，轻笑声：“真难得，你们一起来了。”
闻言，蔺岚萱撇了撇嘴：“当我愿意来这破地儿啊……”
她们的爸爸排行老二。
她们姐妹三个，老大本就在祖母身边长大。父亲过世后，蔺蓝芙便继续由两老照顾。而蔺岚萱，由于三婶当初还没有孩子，三叔就领养了最小的她。
只有同样身为老二的蔺澜萻，无处可去。被妈妈和蔺家两头踢来踢去。
所以她一直一个人住。
…
“呐，三叔怕你不识货，让我来提醒一下，贾家如今也算b城新贵。贾总人很好。所以——”
蔺岚萱抱起胳膊，继续道：“不是什么七七八八的人能比的。你嫁过去就是当富太太，没什么不好~”
蔺蓝芙宠溺地摇了摇头。
这小妹啊，说好听点是‘时尚洋气’，不好听就是‘爱慕虚荣’。虽然才上高中，却是各种名牌服装和包包的忠实拥趸，最喜欢买买买。
“小萱说的不错。西贝网络公司，就是贾家的，这些你上网一查就知道了。”她细声道。
哦……蔺澜萻若有所思。
“先和贾家联姻，这么一来，不但蔺氏能得到新的合作机会，将来堂姐在圈里也有助力。而她结识的名流，又能为蔺家带去人脉。然后——”
她的声音清冷而好听，而此刻淡淡的语气叙说，仿佛这些并非是即将发生在她身上。
“其他兄弟姐妹也能挤进更高层次的圈子？”
蔺岚萱：“……”全真相了。
这不就是来之前奶奶跟她们说的话么！
蔺蓝芙大概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咬了下唇：“两家结亲，自然就亲近。他们会带蔺氏共同参与西梅公司的最新项目。”
的确。贾家也不过是中间的一环罢了，他们更想吸引的…实则是「西梅」的视线！
想到大伯跟他们说的‘未来我们也许就能借此搭上梅家，进而打入京圈’，她悄然抿去眼底的微光。
“奶奶不是经常跟我们说「作为蔺家子女，要谨记家族荣誉感，为家里争取权益」吗，所以……”
所以，这么安排是利益最大化。
蔺澜萻扬了下眉。不愧是“优秀”的资本家。
可她又不在蔺家，干嘛要去做枚身先士卒的小棋子……
“听爷爷的，你就不用像现在这么辛苦了，又能保住爸爸的画。而蔺氏也能从贾家获益。”蔺蓝芙顿了下，“就算、就算觉得它像交易，也很值当啊！”
“你要这么说的话……”少女唇瓣慢慢弯起了小弧，细看却没什么笑意。
“不对吗？彼之砒霜，吾之蜜糖！所以某些东西对别人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于你而言却至关重要不是吗？小萻。”
他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认定她会接受这个条件。
蔺澜萻倏地一笑：“可画是死的，人是活的。”她神情温凉，“相信爸爸也不会愿意见到我因为这些死物，失去自由。”
蔺蓝芙怔愣地盯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颜色。
下一秒，红了眼眶：“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只为自己着想呢……”
“那，那一幅呢？”她喃喃。
父亲最后的那幅画。
“毕竟，那是为了你画的吧？也是因为这一幅才会……”丢了性命！
蔺澜萻神色一顿。
夜深了，b城越发的冷，空阔的走道上穿过无名的风。
撩起三人的发尾，丝丝缕缕。
“不是。”蔺澜萻清冷着声音开口。空气里带着陡峭的寒意，呼吸进身体，几乎将五脏六腑冻住。
“也不是因为那幅画。”
然而，说多少次都一样，他们只认定自己想相信的'事实'罢了……她敛去眸底鲜红的雪色，眼神淡了几分。
一直在旁边事不关己的蔺岚萱这时略抬起头，目光掠过前方。
蔺蓝芙似乎颇受伤害，语调难过：“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老二口吻平静，但微白的脸色还是落入了她眼底。
顿了下，蔺岚萱别开脸，刘海掩住了微妙的神情，仍未吭声。
“那你尽快考虑吧。时间不多了，那位买家预计下个月从国外回来办手续。”安静片刻，蔺蓝芙又柔声轻道。
对方口口声声不在意，可她知道，对爸爸和那些画感情最深的，就是老二。
“接受爷爷的条件不好吗？也是为你自己好。”她站直了身子，准备离开。
蔺澜萻身形未动，温声：“路上小心。”
“……”见她仍没有表态，蔺蓝芙咬了咬唇，似乎再想说些什么。半晌，还是离开了。
蔺岚萱跟着转过身，坠在她身后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见前方人已经坐进了车内，她脚步慢了一下，“喂——”
声音很低，但在安静的夜里，依然清晰。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管那些画。”
父亲的遗嘱里，她只看到了他处处为妈妈的心迹，根本没管过她们几个。她又何必关心那些画呢……
小姑娘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此刻已经走到了轿车门口。
“萱子，你觉得那些继承遗产的条件是因为什么？”蔺澜萻忽然问。
娇小的身影停顿半秒，又径直打开车门，
“我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