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所说的“他们”,自然是指本该在冥途中游荡的那些孤魂野鬼。
这些孤魂野鬼大多数都是死后不久,有些还没有被鬼差锁住神智,还残存着一丝人世中的意识,或者说,保留着临死前想要回到人间的渴望和怨念。
这些鬼魂大部分都会被冥途中巡逻的鬼差抓获,锁了神智之后,那些孤魂野鬼就跟行尸走肉似的,乖乖地跟在鬼差后面,一队队地带回阴间,送往孟婆庄或者鬼门关,到了那里是福是祸、是赏是罚,就自有阴间曹官判定了。
至于那些漏网之鱼,特别是带着怨念的那种,就会在冥途到处流窜,或者又返回人间,去干那替身索命的事情。
所以像我们这种菜鸟儿,想要在冥途里游荡,那简直就是蟑螂进了养鸡场,九死一生!
如果想要保住小命,那就得躲在冥途的出口,那里只有一些刚刚进来,意识懵懵懂懂的货色,还不知道害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一个健康人的胎光在这种新鬼面前,不仅不是弱者,还会惹起那些新鬼的恐惧,往往会退避三舍。
即便运气不好,偶尔有几个能够返回人间的厉害角色从此经过,那也可以迅速收回胎光,离开冥途回归本身,那就毫无危险了。
只有那些真正有道行、跟阴间神官有联络的神婆,能够在冥途之中穿行无阻,带着孟婆庄的阴魂回到阳间一游。
现在这个漂浮在半空,手举着黑幡的怪人,应该就是张大拿所说,在冥途中捉鬼的那个家伙了!
也就是贾算人口中的“鬼算”,娄天地!
我听张大拿说过,这人手中那根黑幡,只要轻轻这么一卷,就能将无数的鬼魂收入其间,可张大拿是在冥途的深处遇见他的,怎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我暗暗心惊,连忙默念了一遍“回魂咒”,这就是将自身胎光回归到肉身的法门,口诀和音律都十分简单,按照老贾的说法,只要念过一遍,胎光就会立刻脱离冥途,再加上贾算人的辅助,瞬间就能回归肉身。
可是我将那回魂咒接连念了几遍,居然没有半点儿反应,我的胎光依旧飘飘荡荡地在冥途中沉浮。
我立刻感到心中一惊,紧紧盯着娄天地。
只听他沙哑地咳嗽两声,淡淡地说:“不用试了,我已经封闭了冥途之门,所有的阴魂都进不来,也出不去。”
他缓缓飘近了一些,我这才看清楚,原来他那件宽大的黑袍之下,并没有肉身存在,只是一团不断涌动翻滚的黑气,组成了一个若虚若实、若有若无的身体。
这当然不会是他的本体,那黑气从黑袍的袖口处延伸出一段来,形同手臂,包裹在那黑幡之上。
只见他黑气化成的头颅上,浮现出两颗猩红的圆球,好似人眼一般,在冥途之中到处扫视着,也不知在找些什么。
“唔……这冥途中的阴魂,越来越少啦……”他的声音空洞而沙哑,既像是跟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没有接口,又默念了两遍回魂咒,那冥途之门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娄天地又把目光转到我的身上,犹豫着说:“还差两个,唉,实在不行,只有借你这小娃娃的胎光来凑凑数了。”说话间就举起了那黑幡,在空中轻轻摇动。
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我连忙拔脚便逃,仓促之间根本认不清方向,更何况这冥途之中四面八方都是混混沌沌的一片灰暗,根本没有任何参照物的存在。
我刚跑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奇异的吸力,我的心猛然一沉,暗叫不好,身体却突然腾空而起,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反手从口袋摸出一张“天罡护身符”,左手食中二指捏住上端,右手捏住下端,将那护身符猛然展开,大喝一声:“疾!”
刹那间眼前一道金光闪过,身上那股吸力顿时像被狂风吹散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重重地落回到地面,兜里还有三张护身符,是老贾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做成的,原本是怕常惠英那边出现意外,用着护身符至少可以保住胎光,能够顺利回到肉身。
没想到这次过阴只进行到第一步,张大拿的胎光还没下来呢,护身符就给我用了一张。
娄天地显然没想到我还有这一手,“咦”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惊异之情。
他正准备扬起黑幡再度出手,原本空荡荡的冥途之中,空间突然一阵波动,一个鬼影探头探脑地从某处钻了出来。
那鬼影是个老头模样,看上去有些焦急的样子,正沿着冥途一阵小跑,并且不断左右张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娄天地那猩红的双眼陡然发亮,立刻放弃了追我的动作,转而向那老头飘去。
我见机不可失,也管不了许多了,趁着娄天地分神的时候,立刻发足狂奔。
我感到耳边风声呼呼直响,脚下越跑越快,突然,很远处的混沌之中隐隐约约出现一个灯塔状的东西,高高地耸立着,正向四周散发出昏黄的光晕。
我一呆,脚下不由得迟缓下来。
贾算人说过,从冥途一直向前,会有两条岔路,第一条通往孟婆庄,那是死去的人暂时不想轮回,就在孟婆庄暂住,有的鬼一住就是几年甚至几十年,也有的鬼住不了几天,就耐不住寂寞,想要轮回入世,这个时候,就会被送去鬼门关了。
第二条道路就是通往鬼门关的,鬼魂进关之后,就按阴关的判决,分别被带往地狱受刑或者到轮回门轮回。
鬼门关的关口有一座了望塔,叫做“火塔”,塔顶的宝珠常年燃烧,在混沌之中好似灯塔,专门为鬼差指引道路。
我现在看到的,应该就是那座传说中的“火塔”!
昨天张大拿走到了孟婆庄外,而我却误打误撞来到了鬼门关!
我不知道哪里会有什么在等着我,心里不禁有些犹豫。
可就在这时,刚才看到的那鬼老头居然甩开了娄天地,正快步向我这里跑来。
我心中一惊,只见那老头越跑越近,并在远处向我招手。
我一抬头,只见远处的空中,娄天地也在不急不慢地向这边飘来。
那老头一边向这边奔跑,一边还朝我大喊:“喂,小朋友,看到我老伴儿了吗?”
我真是又气又急,心想你这老头,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坑我呀!
我一咬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就向鬼门关跑去。
那火塔的光芒越来越亮,渐渐有几缕光线穿透薄雾般的混沌,在我脚下印出星星点点的光斑。
我正努力奔跑着,耳边突然响起一连串粗重的呼气声!
那呼吸声贴着我的耳朵边儿,好像有个人正紧紧贴着我,我对此却毫无察觉!
我吃了一惊,斜刺里一窜,转头望去,只见那老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我的身后,他好像十分吃力地奔跑着,一边用埋怨的语气说:“哎呀,你这年轻人,跑这么快做啥?”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不由得又是一愣,感情一直追着我的这老头,就是周长安刚刚去世的老父亲,也就是原先住我对门儿的周老先生!
搞了半天,原来是熟人啊!
知道对方没有敌意,我心里的紧张消除了大半,抽空瞥了一眼身后,娄天地还在远远地飘着,离我们不近也不远,可就是没有冲下来动手。
我和周老先生都脚下不停,并排向鬼门关而去,又跑了两步,周老先生突然拉住我说:“年轻人,不能再走了!”
我略感奇怪,问道:“怎么了,您不怕那黑幡啊?”
“我怕!”周老先生皱紧了眉头,然后指着远处那熊熊燃烧的火塔,面色担忧地说,“但是我更怕它。”
“火塔?”我茫然地看着周老先生,不解地问:“您怕它做什么?”
周老先生眺望着火塔顶上,那播撒着光芒的宝珠,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只见他咽了口唾沫,对我说:“快退后,你看看你的腿,就知道了!”
我低头向自己的双腿望去,一见之下,顿时一阵骇然,原来刚刚那几缕穿透混沌的光线,此刻正好穿透了我胎光的双腿,竟然灼烧出了几个通红的空洞。
我连忙退后几步,一直退到光线照射的范围之外,腿上的几个空洞开始缓缓愈合,几秒钟之后就恢复如初了。
周老先生见我的伤口竟然能自行愈合,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的双腿,惊叫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鬼差说这火塔上的宝珠,是天上金乌的一颗卵,它的光芒和太阳光是一样的,任何灵体被它灼伤之后,都永远无法复原。”
他见我将信将疑的神色,于是举起左手手掌,只见他的无名指已经被削掉一半,露出森森白骨,手掌心也有两个食指粗的空洞,四周呈焦黑之色,果然就是那光线灼烧的伤口。
我被震惊得无以复加,头顶忽然一片黑影飘了下来,娄天地不知何时赶到了,缓缓落在我和周老先生面前。
我们俩如临大敌,同时退了一步。
可娄天地并没有急于出手,他那双猩红的眼睛扫视了我们一眼,然后越过我们两人的头顶,远远眺望那颗灼灼燃烧的宝珠,胸前的黑袍难以察觉地颤抖起来,仿佛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之中。
我和周老先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悄悄向后退去,可娄天地并没有失神多久,猛然转过头来,举起了手中的黑幡,沙哑着说道:“好了,怪只怪你们运气不好,走错了路。现在,都成为我的鬼兵,为我效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