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及花茎的时候,忽然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清风,那花苞随风摇动,我这一捉便落了空。
花苞在风中轻轻抖了一下,好似一个睡梦之中,被寒风惊醒的少女,那般纤弱,那般娇柔。
我的手指凝固在了空中,浑然忘记了眼前便有一具直挺挺的尸体,而身周更有不知多少的僵尸,仿佛整个天地之间,就只剩下我和这花苞,近在咫尺,幽幽相望。
隔了半晌,我终于还是轻轻一折,将那纤细的花茎折断,摘下了这朵尚未盛开的花苞。
我看着手中被墨绿色花萼包裹着的花朵儿,心中不禁猜想,那传说中只开一眼,却能叫人心甘情愿奉上灵魂的花儿,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忽然想起《昆仑书》中有篇小记,说的不是什么降妖除魔的光辉往事,也不是在山中参悟天机的艰辛困苦,而是记载了一件小事:
说李骥某个冬日闲来无事,昆仑山中白雪皑皑,连树木都是一片素裹,更别说奇花异草,整个昆仑山都无甚有趣之景。
于是李骥无聊之下竟然胡乱走到了冥界,见忘川河边,孟婆正在专心致志地侍弄一盆含苞待放的纤瘦小花,那盆中没有一粒土壤,只是堆满了血红色的苔藓,于是笑道:“婆婆,你庄子里什么样的好花没有,为何偏偏要在这一朵上浪费心思?”
其实孟婆容貌十分年轻,又生得娇美,只不过在冥界中的辈分最高,即便是已经半步成仙的李骥,也要叫她一声婆婆。
谁知道孟婆听了冷笑一声,指着那朵毫不起眼的花苞,说道:“世间有资格赏这朵花的,只有一个半。你这毛头小子,说什么大话?”
李骥笑问:“那我算是一个,还是半个?”
话音未落,只见从远处飘飘然走来一男子,那人一身血红长袍,满头黑发被那忘川的河水吹拂得丝丝飞舞,双唇朱红,眉峰既浓且长,双瞳黑亮深邃,脸色却是苍白如雪。
那男子怀里抱着一只小猫,通体雪白,只有四足腥红。
孟婆指着那男子,对李骥说道:“那一个半来了。”
一人一猫沿着忘川河畔,眨眼间便来到孟婆和李骥身边。
孟婆便将花盆递到男子的手中,对李骥道:“花要开了,我是见不得的,你也快快背转身吧!”说完便匆匆转过身去。
李骥哪里肯服气,双眼一眨不眨地瞪着那花,那男子也不理他,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花苞。
忽然那花苞轻轻抖动起来,不一会儿果然鲜花怒放,李骥眼前骤然一亮,虽只是一眼之间,却仿佛天地万物都被那花夺去了颜色,时空似乎也在这一刻凝成了永恒。
这时李骥与那男子,居然不约而同地弯下了腰,将鼻尖凑到那花朵前细细一嗅。
正所谓万古芳华不及这一眼,兰桂争香不及这一嗅,两个大男人竟然并肩站着,就这么痴了。
孟婆也想不到,那李骥见了这朵传说中可以销魂蚀魄的妖花,竟然也是毫发无伤,反而一脸痴醉的神情,与边上那位一模一样。
她只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从此以后,一个半变成两个半了……”
后来那男子便将怀里的猫,送给了李骥,随后便扬长而去,正如来时一般潇洒出尘。
我望着手中的花茎与花苞,忽然在想:我能不能做第三个半呢?
就在我恍惚之时,突然一头僵尸冲破了门神挡煞符,锐利的指甲在我手臂上狠狠一抓,顿时抓破了我的衣袖和皮肉,淋漓的鲜血顺着我的手臂洒淋在棺材中的尸体之上。
我心中大惊,我的血!
那犹如红线般滴落的鲜血,随着我的手臂一缩,甩在了尸体的胸口和脸上,爬满尸体和棺材壁的火莲苔,在沾上了鲜血之后,也好似开水般滚滚沸腾起来。
棺材中的尸体腹部猛然鼓动一下,干瘪塌陷的鼻孔中呼出两团黑雾般的浊气,然后脖子吃力地扭动了两下,发出咔咔两记轻响。
我捏着手中的花苞,受伤的左手取出一张丁甲借力符,叱喝一声:“疾!”
身体中的力量瞬间暴涨,我双腿一蹬,整个人就像炮弹一般撞开几头尸体,向后射去。
老鬼正在复活,也就是说,楼上那个面貌丑恶却强到令人发指的家伙,已经瞬间回到了刚刚复活的身体之中,飞飞她们应该暂时安全了!
我所争取的就是这么一点时间,立刻转身向外跑去,只要我走出负二层,关上那扇铁门,再在门外的禁锢之上另加两道,应该就能把这老鬼挡在里面。
这时老鬼陡然从棺材中坐了起来,伸手抓住棺材板呼地一掷,那棺材板挟着一股呼啸之声平平向我砸来。
我连忙向侧面一扑,那棺材板就贴着我的太阳穴斜飞出去,“嘭”的一声砸在钢筋混凝土的立柱上,立刻撞得粉碎,而那立柱上的混凝土也塌下一块,变成碎块和粉末哗啦啦地落在地上。
我只觉半边脸又麻又痛,脚下一个踉跄,居然被一根铁链缠住了脚踝。
这时几头僵尸已经向我扑来,我拼命缩腿,可是那铁链被两具厚重的棺材绷得笔直,根本抽不出来。
就在我逼不得已,狠狠心从兜里摸出那张卢东阳所赠的天师护教大成符时,忽然眼前一花,一只大花猫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吼叫,一巴掌将一头僵尸拍倒在地。
我看着那大花猫,又是惊讶又是奇怪地叫道:“阿根!”
这大花猫明明被我留在了四川,怎么又出现在了丰北?
难道这猫有什么神通不成?
“喵呜!”大花猫四爪撑地,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一对眸子精光流转,气势逼人,居然将那群僵尸逼得连退几步。
我连忙手脚并用,从那铁链中挣脱出来。
刚打算抱着阿根继续逃命,谁知耳边一阵腥风卷起,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只冰凉而坚硬的大手已经扼住了我的喉咙。
那老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身披一件破破烂烂的滴血红袍,满脸狰狞可怖的笑容。
阿根一纵就落在了我的肩膀上,又是喵的一声,眸子中的精光向老鬼射去。
老鬼捏着我喉咙的手微微一松,随即冷哼一声,又狠狠掐了下来。
我刚刚吸下去的半口气又被掐断,呛得我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老鬼一双血红的眼睛与阿根对视着,阿根身上柔软的花毛根根直立起来,背部也绷得如同一张弓,显然十分吃力。
就在我几乎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一道白影从我体内飒然飞出,常惠英突如其来的出现,让那老鬼吃了一惊,被常惠英狠狠一掌打在了胸口。
老鬼怒喝一声,松开我的脖子,接连后退了几步。
我眼前一花,差点晕倒在地。
等我捂着脖子坐直的时候,常惠英已经缠住了老鬼,正在吃力地游斗着,但是很明显落在下风。
那老鬼随手一击,似乎都有击中常惠英的可能,这时阿根也开始快步绕着圈子,看准了机会就冲上去挠上两下。
而我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因为我手中既没有法宝,也没有适用的符箓,周围的僵尸们也在这时迅速合拢过来。
我将手中的天师护教大成符用力一捏,又放回了兜里,现在我根本没有办法使用它,因为一旦用出去,不止是僵尸和老鬼,就连常惠英也会瞬间被符中蕴含的强大力量所击杀!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花苞,心中不由得一阵苦闷。
看来只有试试这招了……
我将花苞别在衣领上,双手快速结了一个从未结过的手印,元神逼催之下,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手印上顿时鲜血淋漓。
“以我生血祭乾坤,拨开星斗照天门。千里路途敢相请,飞云走马降来临。请,上神!”
一句口诀念罢,我的一口真气下沉,衣服呼呼鼓动起来,激起满地的烟尘。
手上那些鲜血迅速绕着指缝流转,不多时便吸收不见。
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所立的契约生效,可是那位传说中的上神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时只听常惠英叫道:“你好没好,我坚持不住了!”
我在心中请了两遍上神,唇角不断溢出鲜血,却很快就被手印吸收下去,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可依然猜得到,一定惨白如纸。
这时我丹田之中沉下的一口真气已经逐渐消耗殆尽,如果这口气断了,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而我强行请上神,元气一定大受损伤,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来一次请神了。
我心中愈发焦急,忍不住向天大声喊道:“鬼王,请你老人家帮帮忙,快现身吧!”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没错,我所定契约的上神,就是冥界十大阴帅之首的鬼王!
人人都说夜游神涂明自命清高,其实最为孤傲不群的,是那位终日躲在人世中,从来不与侪辈为伍的鬼王,祁休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鬼王的名字,阿根突然停了下来,喵地叫了一声,那叫声之中透着亲昵、喜悦和期盼。
就在此刻,老鬼迅若闪电一般抓住阿根,向地上狠狠砸了下去。
失去阿根的帮助,常惠英也被这老鬼打中一拳,重重跌了下去。
阿根被砸在地上,痛得惨叫一声,那老鬼残忍地笑着,走上前去,抬脚就向阿根踩了下去。
我再也忍不住,立刻中断了请神,起身就要冲上去救阿根,谁知我肩膀刚刚一抬,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了下去,紧接着一角红袍在我眼前飘过,一个满头长发的男子刹那间飘到老鬼的前方,轻轻一掌,顶在了老鬼的咽喉之上。
只听这男子冷冷地道:“放开我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