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上,蜀王无力地瘫软在床榻上,只觉手软脚软,提不起半点力气,这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实在令人心惧,他此刻只祈祷此生千万都别再来第二次了。
“王爷,这城咱们还继续围吗?”青衣儒士开口问道。
底下士兵此时已经军心大乱,两万人的大军一日之内被人直接打穿,而且还是在他们兵锋正盛,气势最强之时。要说没一点影响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八成以上的将士都不知所措,急需一个拿主意的人来定夺。
赵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无力摆了摆手:“算了,撤军吧。他娘的这回我的脸算是丢大了,回去以后,说什么也得请个仙人回来坐镇,花再多钱也值,不然本王这脖子始终凉飕飕的。”
赵狰现在算是明白宫里那位的感受了,起初听到皇宫里养了个仙人他还不太在意,认为是纯属小题大做,皇宫禁地,谁人敢闯。直到今日亲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他才知道,任你坐拥一国,权势滔天,这江湖上能杀你的人还是大有人在。
陈庆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蒙越将军,王爷累了,撤军之事交由你来安排,切记!我们是打道回府,不是溃败,就算要走也不能乱了方寸。”
蒙越深知兵家忌讳,立马躬身领命。
浩浩荡荡的大军在令旗的指挥下,开始有条不紊地后撤,这一幕也被天渡城中的众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这是……撤军啦?”
短暂的沉寂之后,城内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两万大军,围城不到半日就灰溜溜地回去了,如此虎头蛇尾的行事,不用多想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成为城内人们茶前饭后的谈资,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自豪。
今日这一战,不单单是打退了围困的重兵,更是彰显出了江湖人的气节。任你千军万马又如何?我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当是人间豪气!
战场中,看着大军如潮水般缓缓退去,三皇子低头看了看手中长剑,心情复杂:若是一开始便与那人一同冲阵,这困扰自己多年的瓶颈是否也会有所突破呢。
一同有这想法的不止他一人,女子收剑回鞘,最后望了一眼少年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发地走向城门。那人像风,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去,虽触手可及,却始终无法牢牢抓住。
城头,大剑仙见事情了结便转身飞回城内,来到被撞塌的房屋前,地上躺了一个男人,浑身筋骨多处受创,真气溃散,已经奄奄一息。
霍天渡看了看四周被撞毁的建筑,神色无奈,看来又得找人重修了。
山间密林处,金秤银砣夫妇二人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见此情景更是久久无法释怀。
“怎么可能,护法他竟然输了?”
银婆子震惊无比,一举突破天启境界,本该是此地除霍天渡外最强的存在,怎会被那少年随意一拳就击败了呢?
李善长眼中闪着异样的神采,看向少年离去的方向,心思一动,转身便走。
“看来靠武力夺取是不太可能了,得另寻办法。”
见这只老狐狸要走,夫妇二人立马出手拦截。银婆子刚掏出自己的大铁勺身后就传来丈夫的提醒。
“小心!”
可惜为时已晚,银婆子还未搞明白发生了什么,脚下便突然亮起一道金光,妇人猝不及防之下被这金光击中,数道剑气贯穿身体,浑身浴血地倒了下去。
“银婆子!”
汉子见媳妇被暗算,顿时怒不遏,抽出腰间菜刀,就要上前拼命,可一转头,正好对上对方张开的大手,掌心有道符,径直摁在了汉子脸上。
“轰!”
金秤被爆炎重创面门,顿时失去意识,直挺挺地倒下。
李善长甩了甩烟雾缭绕的掌心,寒声说道:“看在昔日同僚的份上,我不杀你们。比起来追我,你们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把那条疯狗从天渡城里弄出来吧。那家伙自由惯了,要是一直被关在笼子里,我怕他要么会自杀,要么被霍天渡一剑斩了,教里难得出个天启境的强者,可别白白浪费了。”
说完,男人大笑离去。
妇人拖着血迹斑斑的身体爬到丈夫身前,试探了一下鼻息,见他还有气,悬着的心才放下。随即无奈苦笑,这只老狐狸原来一直都在藏拙,他实际所施展出来的实力已经完全超过了同境强者。迅猛的剑气、强悍的肉体,没有这些支撑,凭他三品灵符师的身份,是绝没办法这么轻易就解决掉他们夫妇二人的。
前进路上,男人面无表情,唯眼中寒光冷冽。这二十年来,他可不是真的无所事事地去扮演一个老头。他练过剑,习过武,只要是能令他变强的方法他都一一尝试过,可无论他如何努力,最后在修炼到一定程度时都会遇到瓶颈,始终无法突破。那个女人说这就是天资的差异,像他这样的人注定无法成为一流高手。李善长不信命,他相信人定可以胜天,为此即使不惜一切手段,他也要得到那个能帮他逆天改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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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天渡城遭大军围城最后却被一少年强行突破的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顿时引来不少热议。
有人不信,说是有不识好歹的新人为了博取名声胡乱造的谣,直到有当日亲眼目睹之人愿以身家性命作担保,众人才不得不信。事后更是传出,当今南岳王朝的三皇子与天剑盟盟主的独女也一同参与了冲阵,破敌无数,这事才算盖棺定论,让人不得不叹一句:年少有为!
天渡城也一下热闹了起来,不少人从遥远之地慕名而来,就为亲眼见一见那被洞穿的墙壁,事后更是不由大呼可惜,自己当日怎不在场。
城内店铺也已焕然一新,不少身怀绝技的高手不出去闯荡了,反而老老实实开起了店。酒楼内随处可见眼花缭乱的招式和飞檐走壁的伙计,让人一度怀疑这还是那个高手云集,杀气腾腾的天渡城吗?
如今怎变了味儿,少了些血腥气,反而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肉铺前,手持双棍的精瘦男子正奋力捶打着案板上的新鲜牛肉,一旁性子婉约的妇人则轻声哄着满月的闺女。此时几个扎堆的孩子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张口就问:“牛叔,听隔壁街卖猪肉的董胖子说,你和那位年轻仙人在擂台上比过武,你还敲了他三棒子,这是不是真的啊?”
牛姓男子放下铁棒,看了看眼前这群半大的孩子,有些人的个头还没他这铺子高,可每个人清澈的眼中仿佛都藏了一座江湖,热切、向往。
“想听?”
为首的男孩使劲儿点了点头。
男人微微一笑,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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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斧头帮帮主王武同样将这事儿当成了帮众间津津乐道的故事。
“当时我第一眼瞧见那位啊,我就知道他与众不同。城里的老人跟我说过,这过江的龙啊,身上都有王霸之气,走到哪都藏不住的。”
此时有个新来的帮众插嘴道:“可是帮主啊,我怎么听说那位仙人刚来时,你好像是让他去仓库搬米了呀?”
“啪!”
王武上去就给这愣头青一板栗,气愤道:“你懂什么,这叫真人不露相,仙人身份尊贵,哪是能在你们面前显摆的。后来董胖子来闹了,还不是本帮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请动那位出手相助的吗?”
新来的弟子挠了挠头:“不对吧,我怎么听师兄们说好像是董胖子指明点的,帮主你起初还不太乐意呢。”
话音刚落,那位不懂事的新弟子就被周围师兄弟们群起围之。
“让你小子多嘴,懂不懂给帮主留颜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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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一间原本不温不火的棺材铺,此时可谓人满为患。掌柜的抱着牌子,站在门前卖力吆喝:
“对,没错。仙人就是在我这儿买的棺材,看到了没,哪怕千军万马,穿营而过,我这儿的棺材都安然无恙。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棺材买回去就算不下葬,也能放着当床使,冬暖夏凉,镇邪驱鬼,童叟无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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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一份’的当铺里,李贵给老者捶着腿,笑容谄媚道:“掌柜的,咱们这一回可是赚大发了,那斧子是活当,今后那小子指定还会回来取,到时咱们再稍微提高些利息,这一出一进,可就是天降横财啦。”
老人伸手戳了戳这小子的脑门,轻哼道:“现在得叫仙人了,你当初要不狗眼看人低,多巴结点,那好处可就不止这点了。”
李贵灿灿一笑:“我哪有您老谋深算呀,随随便便送件兵器就把缘分给结上了。”
老人微微一笑,闭上眼语重心长道:“阿贵啊,这做买卖可不能斤斤计较,放长线钓大鱼,这生意才能越做越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招子记得放亮点。”
伙计虚心点头,要论这看人的眼光,他深知自己比师傅还是差点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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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天渡城这短短一个月所发生的事比以往江湖几年的都要精彩。先有三皇子城头御龙问剑,气势如虹。后又有女子剑仙剑开一城,尽显巾帼气概。最后更是有位史上最为年轻的仙人无视那千军万马,一人举棺破阵,穿营而过,潇洒离去。
心思浅薄者听了只会当作闲话谈资,津津乐道。而深谋远虑者得知后,不由心生感慨:旧的江湖可能已经老去,新一辈的人才正如雨后春笋般节节冒出。
这天……可能要变呀!
天剑盟府邸,偌大的院落中放满花卉盆栽,一名中年男子手握金剪,正小心翼翼地修剪着。
此时仆人匆匆跑来,递上一封书信后便躬身退下。男子放下金剪,取出信件看了起来,越看神色越是古怪,最后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或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一时岔了气,男人开始不住咳嗽。
此时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一位容貌倾城的绝美女子,羊脂般的玉手轻轻拍抚,片刻之后,男人的面色才缓和了过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看把你乐的。”女子温柔问道。
男人剑眉星目,器宇不凡,可见年轻时也是何等潇洒俊朗,只是此时面色不佳,稍显病态,就如寒冬中烛火,需小心呵护。
裴寂将手中书信递给妻子,宽慰道:“咱们的闺女一剑劈开了他霍天渡的城池,这信是来要账的。”
女子闻言,黛眉微蹙,本就是倾国之姿,此刻更是惹人怜惜。拿起信件逐字逐句看个透彻。
“仅要修缮用的银两,不要其他?”
女子微感疑惑,那白发仙何时这般好说话了,当年一剑破千骑的时候,杀得人可不少。
男人倒是没有多想,淡然说道:“霍天渡这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他说只要钱,那就只会是钱,不会跟咱们玩虚的。”
说着男人又是一笑:“咱闺女干了一件我想干却干不了的事,花这点钱算什么。要是他霍天渡不介意,我都想付双倍给他,让咱闺女再出一剑才好。咳咳!”
女子玉指轻点了一下男人的额头,娇嗔道:“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
虽口中数落着丈夫的不是,可女子转身又拿来狐裘给他披上,眼含笑意,柔情似水。若是外人在场定会惊掉下巴,这还是那个在外面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主母吗?却不知,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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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天渡城后,朱阁带着小草继续赶路,因为担心身后大军可能追来,朱阁几乎昼夜不停,小草累了,便躺回棺木内休息,少年举着稳稳当当,即使是在夜晚也能安然入睡。
终于一连走了七天之后,两人终于见到了小镇。朱阁找了个僻静处将棺木放下,毕竟这玩意儿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朱阁牵着女孩的手向镇口走去,他想在镇上买辆马车然后再继续赶路,因为按照地图指示,最后的一段路是片荒无人烟的平原,鲜有人至,所以得做足准备。
然而当两人靠近时,朱阁忽然发现这小镇似乎有些与众不同,却又给他莫名熟悉的感觉。
镇口独眼的喽啰见有人靠近,顿生警惕,紧紧攥着手中长矛大声呵道:“什么人,胆敢闯我们黑风寨的山门!”
少年四处看了看,一时无言以对。好吧,这根本不是什么‘小镇’,而是山贼的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