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魔教,逐鹿山。
秋高气爽,清凉亭内,男孩衣着整洁,仪表不凡。他身侧是堆积如山的书籍,不知看了多少,也不知学了多少,始终聚精会神,不肯懈怠。
不远处,同样有个男孩,黑头土脸,一副凶恶相,四肢都缠有锁链,似乎是在练功,举止粗鲁,就如野兽一般,乱抓乱挠,口中还不停发怪吼。
或许是因为那条‘疯狗’的声音实在太吵,干净男孩皱了皱眉,丢出一本书,砸向对方脑袋。后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然后当着他的面撕了个粉碎,事后还一脸挑衅地望去。
他也懒得搭理,继续看自己的书。
黑脸男孩轻哼道:“那人说了,你天资不行,就是再看十年,也打不过我的。”
他没有出言反驳,和一个疯子较劲才是这世上最愚蠢的行为。
有些事情,不全力以赴的试过,又怎么会知道呢?
————
“啊啊啊!”
滔天烈焰之中,少年扛着男人从大殿内冲出,浑身灼烧的痛楚让他忍不住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呐喊。
最终两人一同摔在石阶上,重重滚落下来。
李善长头晕目眩地起身,看着全身被烧伤大片的少年,一把将之提起,狰狞笑道:
“你的仙人体魄呢?怎么没啦?”
说完一拳打出,正中少年腹部。
朱阁闷哼一声,口吐鲜血,却没有倒下,而是迅速反击,出拳轰在对方面门上,将之一拳打飞。可与此同时,刚接触过的拳头也被立马被灼伤,就如同打在一块烧红的铁上。
李善长倒飞百米,翻滚了几圈后躺地。他没有立马爬起,而是望着天空,感受着体内不断涌出的玄妙之力,忍不住癫狂大笑起来。
“就是这个,我一直追寻的东西,凌驾于凡人之上的力量!”
男人抬起手掌,掌心处陡然蹿出一团火苗,无需真气调动,也无需费力画符,只需心念一动,便能水到渠成。
什么一品境的高手,什么天上仙人,他现在通通不放在眼里。自己前半生的忍耐不是没有回报,他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那宫殿之内,四间石室中,只有它认可了自己,冥冥之中召唤着他。
四圣之一:焚尽八荒,南宫朱雀!
李善长此时全身仿佛就是一滩铁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恐怖的高温,先前被老人斩裂的伤口已经完全复原,就连刚刚被少年砸坏的面颊,也随着阵阵火焰的闪烁开始迅速治愈。
这才是他应得的力量,从此再也不用仰人鼻息,低眉顺眼的活着了。
越是被压抑许久的人,在成为人上人的那一刻,积攒在他内心深处的欲望和暴戾就会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
李善长的视线扫过战场,那深不可测的守墓人已经消失不见,方圆百里也没其他人的气息。他又看向那两名受伤颇重的武评榜仙人,嘴角不觉掠起一丝冷笑。
“原来大剑仙和刀仙也在啊,很好,这下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霍天渡没在意李善长言语中的不怀好意,只是愣愣看着那从宫殿内走出的少年,似乎没有想到这人居然也会在这里。忽然,他眼神一变,转头看向远处宫殿深处,陡然间,所有的事情都明了了起来。
男子握着剑的手不住颤抖,低头掩面,泪水不知不觉间润湿了衣衫。
难怪第一次见她时,会不由自主的有种亲近感。会愿陪她踢球,教她剑术,哪怕很多时候任由那丫头无理取闹,自己却生不出半分气来。
这种血浓于水的感觉,原来早已镌刻在骨子里。自己可真是个糊涂人,竟没早些察觉。
他看着手中的剑,声音沙哑:“仙儿,你说得对,我真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笨蛋,她和你那么像,不就是我们的女儿吗?”
霍天渡忍着剧痛缓缓站起身,看向少年,说道:“我只问一句,那丫头还好吗?”
朱阁闻言看向这位天下第一城的城主,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来这。正要开口,神色不禁微动,男人的眼神包涵着太多复杂的情感:思念、忐忑、愧疚,让他一时捉摸不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你怎么会来这儿?”
霍天渡神色复道:“来见我女儿,我是小草她……”
少年一惊,皱眉说道:“爹?”
男人面色一沉:“跟你不熟,不要瞎叫。”
话音刚落,一团炙热火球向两人袭来,好在中途被刀光切散,化为虚无。
“你们两个要是想叙旧的话,时间、地点都不合适。”
耶律战天,双手合十,以气为媒,重新凝练出一柄长刀。
下一秒,气刃斩出,李善长身周皆被刀意笼罩,宛如小球般将他包裹。
无数刀芒斩向他的身体,但都在触碰的瞬间被炙热的火光焚烧殆尽,难起作用。
耶律战天深深皱起了眉头,这刀毕竟不是实物,威力大打折扣,加上受了内伤,修为已十不存一。
可对面,是一个不知从哪得来力量的怪物,除了能自由操纵高温火焰外,身体的治愈能力也是极为惊人。这可不是什么佛门金刚不坏,而是早已超脱了人类的范畴。
是魔,炎魔!
朱阁和霍天渡也明白形势危急,当即决定联手应敌人,不过少年在看到对方的眼神后还是说了一句:
“那丫头很好,今后还会更好。”
霍天渡心领神会,脸上逐渐泛起笑意,点了点头。今日若是能够活着回去,这些年愧对她的定要好好补偿。
不远处,李善长单掌举天,手中火焰越发炙热,最终竟凝聚成了一个小太阳模样,恐怖地高温灼烧着周围的一切,这等恐怖的环境,不要说攻击了,恐怕连靠近都无法做到。
“放心,我这人从不会厚此薄彼,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劳烦诸位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我不想把你们烧得连渣都不剩,至少得留颗头颅,不然怎会有人知道今天是我杀了三位仙人。”
李善长冷笑一声,掌中‘小太阳’迸发出炙热火光,无数火球飞出攻向三人,霎时将眼前一切都化为火海。
刀光剑影,拳声雷动,火球被不断破开,可三人的状态也是急转直下。
霍天渡与耶律战天与守墓老人一战,早已身受重伤,如今勉强运气,更是伤上加伤,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朱阁虽然还能应对,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身体里的力量正在不断减弱,这也是救那丫头的代价,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无敌的他了。
霍天渡一剑斩出,强大的剑气直接在火海中开出道来,李善长嗤笑一声单手抵挡。剑气切开手掌,几乎劈开他整条手臂,可李善长不为所动,眨眼间伤口愈合,手臂又恢复如初。
反观霍天渡,因为这一剑已经变得面无血色,真气几乎耗尽。
朱阁眼看继续下去三人难有取胜的机会,开口说道:“你们两个谁有办法把他和我一起送出去?越远越好。”
霍天渡看着少年满身的烧伤,沉声问道:“又把握胜吗?”
少年看了一眼宫殿方向,点头说道:“有,但在这儿不行。他身上那团火太危险,我要是直接去碰的话,恐怕走不了多远就会被烧成灰烬。”
霍天渡点点头,正色说道:“好,那我送你一程。”
朱阁:……
长剑递出,化作漫天桃花飞舞。
李善长冷笑道:“垂死挣扎。今日之后,武评榜榜上,将再无一人守一城的剑仙了。”
下一秒,剑意化作的桃花如海浪般拍打而下,李善长以朱雀之炎焚烧,可这花瓣毕竟不是实物,被烧毁后又重新凝聚,一浪接着一浪,将他卷起,送向远处。
李善长当然不会乖乖地认命,掌中‘小太阳’瞄准宫殿方向扔出,既然他得不到,那么谁也别想得到。
可就在火球脱手的刹那,一道人影挡在了投掷轨迹上。
少年高高跃起,等的就是这一刻:
“你这人的心思,真是太好猜了。”
朱阁一拳打中火球,反向压在李善长自己身上,加上桃花剑意的有心相送,两人就此乘风远处。
霍天渡看着漫天桃花远去,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双眼依旧望着宫殿方向,笑了。
这一剑耗尽了他十年来的全部剑意,但却值得,因为他找回了更为重要的东西,也重拾了自己的剑心。
他的剑为守护而握,只有心中有了牵挂之人,这剑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威力。
耶律战天看了看远方,又看了看宫殿,最后看向倒地的男人。这是绝佳的机会,杀了他,自己就是天下第二,可他并未这么做,而是盘膝坐下,开始调理内息。
今日费了一柄好刀,但愿一会儿能寻到合适的铸刀材料。
————
云海之上,桃花散尽,两道身影一同坠落,巨大的火球发生爆炸,少年被气浪震飞。
朱阁拖着受伤的身体,狼狈站起,看着缓慢复原的伤口,呢喃道:“不行,还不够远。”
刚跑出几步,身后突然出现一只浑身缠绕火焰的大鸟向他袭来。朱阁闪身躲避,可那大鸟竟是活的,紧追不放,迂回反攻。猝不及防之下,他只能无奈伸出双臂抵挡,可大鸟触碰到人的瞬间就发生爆炸,滔天的烈焰一下将人吞没。
远处,男人在火焰的簇拥下缓缓走来,掌心凝聚出赤红色的球体,片刻之后又是一只火凤孵化飞出,活灵活现,且还蕴含着无比恐怖的火焰之力。
“呵呵,有趣。你的修为好像在不断减弱,而我却在不断增强。”
朱阁从地上爬起,没有理会男人的冷嘲热讽,转身向更远处跑去。
李善长冷笑一声,手一抬,火凤飞出,开始无休止地追踪攻击,最后击中少年后背,将之灼伤炸飞。再一挥挥手,面前顿时浮现出一排赤色,短短几息时间,便又有几只火凤飞出,开始轮番攻击。
李善长慢慢走着,看着前方不断传来的爆炸,笑意疯狂,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慢慢折磨人的感觉,虽然这与他以往谨慎的性子不符,但无所谓,如今的自己再也不用怕这怕那了,拥有了如此无敌的力量,整座天下都能付之一炬,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眼看那小子还想继续‘逃跑’,李善长嘴角一扯,任由那玄之又玄的力量牵引,掌中开始凝聚火焰,最终锻造出一张赤色长弓。
男人搭弓拉箭,瞄准目标,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这感觉,是憎恨吗?原来你也同样憎恨着他,跨越了五百年的仇恨,当初被猎杀时的怨念,今日就让我帮你做个了结吧。”
话音落地,松弦,箭出,时光仿佛停止,一抹红光以不为人知的速度射向目标。
“诛天破日,百凤朝凰!”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不知为何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抬手牢牢接住红箭,可下一下秒,箭矢燃起,化做百凤,飞上高空,齐舞,嘶名,随即陨落!
“轰!”
擎天火柱直冲云霄,将原本的白昼染成了黄昏,哪怕是远在百里之外的宫殿外也能瞧见,可见这一招的威力是何等惊人。
李善长放声大笑起来,像是完成了多年不曾完成的夙愿,他癫狂,他兴奋,如今的他就是天下第一,丝毫不在意自己七窍中开始不断溢出的黑血。
可蓦然,笑声戛然而止。
李善长茫然地低头望去,一击手刀干净利落地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少年没给他机会,迅速抽回,连带那根赤色翎羽,一把捏成了飞灰,鸟鸣哀婉,又带着不甘和怨恨。
男人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少年面无表情,没去看他,只是望着自己染血的手,愣愣出神。
“噗通!”
男人倒地,无尽的虚弱和黑暗向他不断袭来,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败了,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做,他还没有让更多人见识到他的厉害,他还没有……
远处传来声音,他转头望去,像是有人正往这儿赶来,哦,是那条‘疯狗’,他一定是来看自己的笑话的。
李善长叹了口气,想要抬起自己的手,最后再握一握那蔚蓝的天空,仿佛是要抓住什么,可最后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他的双脚渐渐化为飞灰,很快就蔓延至半身。
他闭目等死,耳边传来沉闷的声音:
“堵上了自己前半生的四十年光阴,又甘愿舍弃了自己的整个后半生,就为了获得这短暂片刻的神力,哼,到底我俩谁才是疯子啊。”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家伙终于承认他不如自己了。
日落黄昏,灰烬随风而逝,一‘狐’一‘犬’无声道别。
有时刑恶也会想,要是当年自己没说那句‘你再看十年也不是我的对手’;又或是将它改成‘你打不过的我替你打’。
那两人之间的结局会不会不太一样。